記憶中看過的第一部黑白片是1941年版的《化身博士》，十多年過去，重看此片及更早的1931版，印象完全改觀。現(xiàn)在認(rèn)定為41版劇情拖沓、臺詞肉麻，表演痕跡重?！盎怼鼻昂蠓床畈淮螅盎怼焙笠膊粔驂?。完全無法同1931版相提并論。那一版的導(dǎo)演魯本·馬莫利安是個牛人，他的手法在當(dāng)時完全是超前的。

影片開始，他就用了一個哲基爾醫(yī)生的主觀長鏡頭一路跟拍：照鏡、開門、出門、坐馬車和進(jìn)入會堂，一鏡到底的運動鏡頭。此外，他還用到分屏，先是哲基爾變成海德后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此時鏡頭旋轉(zhuǎn)，右邊畫面接著跟出來，切到馬上要被海德先生找到的應(yīng)召女郎，左右兩畫面同時進(jìn)行，我們會緊張應(yīng)召女郎接下來的遭遇。 最神奇的還是“化身”一段，一鏡到底絲毫未剪輯，完全想不通方法。說來也巧，看完片第二天我就在1931版《德古拉》的環(huán)球新版花絮碟《環(huán)球公司恐怖片》里找到了答案。在1969年一次電視采訪中，記者再次追問馬莫利安究竟是如何拍攝的，導(dǎo)演仍未給出答案。紀(jì)錄片告訴我們，該技法直到導(dǎo)演死后才由攝影師卡爾·施特勞斯披露，原來這位攝影師早在默片版《賓虛》(1925)就用過——耶穌治療麻風(fēng)病人的神跡，麻風(fēng)病人臉上的深眼眶消失。使用的是顏色過濾手法，即藍(lán)變紅，然后演員眼眶上的紅就轉(zhuǎn)而看不到了?！痘聿┦俊分姓梅催^來使用，紅色液體被涂在主角眼眶上，然后變成藍(lán)色。攝影師使分別使用紅、藍(lán)片拍攝，以達(dá)成“消失”的效果，最后再洗成黑白。完成這一基本變形后，鏡頭再從面部向手移動，以蒙太奇完成，演員面部重新化妝后再繼續(xù)從手部拍攝，逐漸移至面部，完成最終效果。 演員方面，馬區(qū)演的哲基爾醫(yī)生很紳士，有種福爾摩斯的感覺。變身后的海德相貌絕對可以用驚駭形容，無論是相貌、表情還是動作都脫胎換骨，完全看不出是一個人，總覺得是另一個演技派演員。單就這一點，后來的版本就望塵莫及，即便晚了十年，甚至技術(shù)和想法都比不過。加之1931版拍于《海斯法典》頒布前，更大膽更直率。1941版則顯得保守、虛偽了。

影片帶給我的不僅僅是男主演繹雙重性格的震撼，也帶來了對人性的思考，人類的善良與邪惡是否能夠完全分離？

就像柏拉圖所說，人性就好比兩匹馬拉的戰(zhàn)車，每匹馬卻朝著不同的方向奔跑，每個人的人性中都存在光亮面和陰暗面，因此我們需要光明的牽引，行在光中，在陽光照耀下，讓人性的黑暗無處可藏

同時，正如影片中的男主，面對誘惑，內(nèi)心不堅定，起初只是希望變身來滿足自己的欲望，后來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直到這種邪惡的欲望蔓延至全身，無法再用藥水恢復(fù)原來那個自己?？梢娙诵灾心切┨烊坏纳屏己偷赖率谴嗳跫儍舻?，然而它們卻時刻面臨著各種嚴(yán)酷的試探和侵蝕，因此，我們更需要樹立正確的三觀，抵御致命的誘惑。

This dichotomous horror cinema progenitor which ripsnortinglydelves into the sordid underside of human psyche, is directed by the Hollywood’s maverick innovatorRouben Mamoulian and made just shy of the scourge of Production Code.

From its unorthodox opening sequences, shot with anovoid vision-bounded subjective angle, immediately viewers realize they are watching something novel, intriguing and challenging the normalcy of our ocular perception of the silver screen. Even appraised in this day and age, Mamoulian’s sleight-of-hand still resoundingly holds court.

In the Victorian London, the respectable Dr. Henry Jekyll (March) concocts a potion which can turn himself into an alter ago of his dark side, Mr. Hyde, whose appearance also changes into a primitive, simian-like reprobate and is immune to any conscience and morality. One of the most extraordinary visual tricks from Mamoulian is the deceptively uninterrupted close-up of Jekyll’s visage morphing into Hyde’s under our direct scrutiny, which he would spill its magic beans decades later. Also, prominent and equally impressive is his implement of montages, in particular during Dr. Jekyll’s first transmogrification, a hallucinogenic concatenation of the extrinsic incentives which tease out a decent man’s darkest facet.

A whey-faced Fredric March wins his first BEST ACTOR Oscar award (shared with Wallace Beery in King Vidor’s THE CHAMP 1931) for buckling down this Janus-faced showcase and rendering it with both ample empathy and pathos, Jekyll’s repeated frustration of consummating with his sweetheart fiancée Muriel (Hobart) works up as the primal trigger of Hyde’s unleashing and persistence, it is rather incisive to link a human’s sexual impulse with his dark side, a motif naturally falls in with Victorian mores and codes of behavior, and looking back, how to lift“sex” from the list of taboos really signifies a big step to understand humanity,

The two actresses serve as trimmings under March’s duopoly, are diametrical in their social statuses, but not so much in their abject thirst of love and blind subjugation to Jekyll’s gentlemanlike front: Miriam Hopkins’ terrorized Ivy Pierson is incredibly harrowing when we all too well really that she is doomed in the cul-de-sac, and Rose Hobart’s ladylike meekness might reflect what one deems as a noble and devoted wife-to-be then (don’t give up your man no matter what), but teeters on the brink of mawkishness quickly seen through a more critical eye. With all the classic oldies now in vogue for revamping and retrofitting,Robert Louis Stevenson’s timeless warhorse could be well infused with a progressive spin (human iniquity is a gold mine to milk) to exhort younger generations, butMamoulian’s ingenuity is nevertheless, substantially nonpareil.

referential point: Fritz Lang’s M (1931, 9.0/10)

人類對于自己永遠(yuǎn)存在著認(rèn)知上的二元悖論。一方面是文明卻壓抑，另一方面是野蠻卻真實。什么才是真實的人類，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怎么也說不好。影片的悲劇在于，靈魂的二重性雖然可以被激發(fā)被扼殺，但是肉體的唯一性卻無法回避。多希望伴隨著一聲槍響，倒下了丑陋的hyde，我們英俊的博士可以復(fù)活。然而我們都知道，他們其實是一個人，就算不想承認(rèn)，這個事實卻無法改變。

以下內(nèi)容整理自華納典藏（Warner Archive）發(fā)行的藍(lán)光版一評軌，嘉賓是Steve Haberman和Constantine Nasr。

華納這張碟的包裝設(shè)計真的是屎，就一張圖用到底是吧。但評軌干貨確實多，懷疑就靠這倆評軌撐場面了。（罵完記得買.jpg）

聽力水平有限，聽錯了別怪我。

·關(guān)于劇作

馬莫利安并不認(rèn)為《化身博士》是一篇恐怖小說，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悲劇故事：Jekyll是冒險家，是先驅(qū)。他試圖憑一己之力對抗道德約束下的舊維多利亞社會觀念，卻發(fā)現(xiàn)只有借助Hyde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最終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因此他并沒有將Jekyll和Hyde看做正邪對立的象征（盡管除他之外的幾乎所有的改編作品都是如此處理）。馬莫利安的Hyde的形象并非是“怪物”，而是“動物”，展現(xiàn)的是人類最原始最純粹的欲望，而這種“欲望”是沒有對錯之分的（“你不會因為動物茹毛飲血便認(rèn)為它們是邪惡的，對吧？”）。

在原始劇本中， Hyde的第一次出現(xiàn)并非像如今影片里呈現(xiàn)的那般，因管家的出現(xiàn)緊急又變回了Jekyll，而是遵循了原著的經(jīng)典段落：Hyde走上街道傷害了一位無辜的小女孩，簽了一張支票來息事寧人，而簽下的名字是Henry Jekyll?？紤]到這一幕勢必會讓觀眾將Hyde與“惡”掛上鉤，這一橋段最終沒被選用。于是我們看到，Hyde第一次走上街道所做的事情是摘下帽子，讓傾盆大雨打在自己身上——一種天真純粹、甚至帶有孩子氣的舉動。他是Jekyll所渴求的那份自由。

·關(guān)于攝影

馬莫利安本是戲劇導(dǎo)演，有聲片出現(xiàn)后才被挖到好萊塢?！痘聿┦俊穬H僅是他指導(dǎo)的第三部電影，但他在其中展現(xiàn)出的對“電影”媒介的理解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同時期的導(dǎo)演（強烈安利他的第一部電影《歡呼》，堪稱劇場人教電影人如何拍電影）。在《化身博士》中，大量的信息和情緒通過畫面、表演及音樂傳達(dá)，臺詞僅做輔助。例如在Jekyll終于如愿讓婚禮提前舉行，回到家彈琴慶祝的段落里，原始劇本中Jekyll有一長段獨白表達(dá)自己喜悅的心情，但最終成片里，我們看到的只是歡愉的音樂下，由鮮花和雕塑等繁華的裝飾物構(gòu)成的蒙太奇——但其傳達(dá)給觀眾的情感顯然要遠(yuǎn)勝于臺詞。

本片的視覺風(fēng)格深受德國默片的影響（茂瑙《最卑賤的人》、杜邦《雜耍班》）。馬莫利安大量使用POV畫面，以此希望能讓觀眾與Jekyll感同身受（之前讀到一篇文章，說Jekyll的POV畫面里對馬奇的聲音進(jìn)行了處理，借以表現(xiàn)“骨傳聲”和“空氣傳聲”的差異。不過我個人沒感覺出來= =）。相應(yīng)的，本片中也出現(xiàn)了大量演員直視攝像機、打破第四堵墻的畫面。

此外評軌里提到了一個我從未注意到的隱喻：結(jié)尾Hyde被子彈擊中后，畫面給到馬奇躺在實驗桌上的正側(cè)視角，我們看到他的面容逐漸從Hyde變回Jekyll。這個畫面本身是在效仿20版，因為約翰·巴里摩爾素有“the great profile”之稱，所以用他的正側(cè)臉作為結(jié)束畫面。但馬莫利安在拍完馬奇正側(cè)畫面后，又將相機拉遠(yuǎn)，最后定格在透過爐火遠(yuǎn)望眾人的畫面。說這個是在暗示“Jekyll的靈魂將受浴火焚燒”……

·關(guān)于角色

前面已經(jīng)說過，馬莫利安希望的Hyde并非是邪惡的象征，而是人的原始形態(tài)。他不像巴里摩爾版的Hyde是純粹的怪物，卻又比后來斯賓塞·屈塞版的Hyde要更粗鄙駭人。屈塞版的Hyde其實有一部分Jekyll的成分，比如他的Hyde甚至還會彈鋼琴（實話實說，屈塞這個Hyde妝我是覺得化了跟沒化一樣= =）。

馬奇塑造的Jekyll和Hyde可以看做是兩個獨立的角色。他演Hyde的時候聲音也跟演Jekyll時不一樣（評軌特別指出這種差異不是戴著道具獠牙造成的，而是他有意為之）。原本Hyde前往酒館尋找舞女Ivy時，有一場他在饒有興趣地圍觀酒館門口血腥斗毆的戲，但后來被取消了——因為馬奇完全可以通過他的表演直接展現(xiàn)出Hyde的兇暴，沒有必要通過其他方式來側(cè)面輔助了。隨著故事發(fā)展，Hyde對身體的掌控力逐漸超過了Jekyll，于是Hyde的形象越來越高大，而Jekyll越來越虛弱（妝容上，黑眼圈和皺紋越來越明顯了）。這一變化在Jekyll與未婚妻Muriel訣別的戲中達(dá)到高潮：通過背影，我們看到Jekyll的身體逐漸變高變大成為了Hyde。而這一幕還強化另一層含義，即Hyde是從Jekyll的身體中生長出來的。

評軌中特別對Muriel進(jìn)行了分析。在其他的改編版中，這一角色基本是純純的工具人，對女角色的關(guān)注都在舞女上。但在本片里，Muriel是一個重要且強勢的角色，甚至可以說她在與Jekyll的情感關(guān)系中占主導(dǎo)地位。Muriel會為了Jekyll主動站出來挑戰(zhàn)自己父親的權(quán)威，而每當(dāng)Jekyll前來請求她的原諒時，她也總會接受并為Jekyll提供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勵（個人覺得結(jié)尾Jekyll想跟她訣別那場戲表現(xiàn)得最明顯，妥妥女A男O既視感。pre-code里面這種男女關(guān)系的處理也很常見）。

·其他一些散點&吐槽&一些不算冷但可能也不算熱的相關(guān)知識點復(fù)盤

① 1931年對于古典好萊塢恐怖片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元年”。環(huán)球帶來了托德·布朗寧的《德古拉》和詹姆斯·惠爾的《科學(xué)怪人》。派拉蒙受此啟發(fā)，趕在年底推出了《化身博士》（但其實本片的首映禮是在1931年12月31日，大規(guī)模放映是在1932年，因此也有一些資料會將本片的年份定為1932年）。

此后好萊塢進(jìn)入了制作恐怖片的熱潮之中，環(huán)球建立了其“八大怪”的IP一騎絕塵；派拉蒙買了半個動物園拍了《亡魂島》與《動物園兇殺案》；向來易被影迷忽視的RKO拿出了《金剛》；就連標(biāo)榜人畜無害的MGM也有《畸形人》（梅耶：布朗寧他忽悠我?。?。但隨著制片法典的步步收緊，后來者們基本都只剩逆天的化妝術(shù)作噱頭，強凸道德感的結(jié)尾令其故事深度遠(yuǎn)遜于31年的“三元老”。

② 派拉蒙的計劃是翻拍自家1920年的默片版《化身博士》，因此其首選是默片版的男主約翰·巴里摩爾，但巴里摩爾表示“不想再出演相同的角色”。馬奇是馬莫利安的首選且唯一選，而對于派拉蒙來講，讓這位因在舞臺上出演巴里摩爾而出名的年輕男演員來代替巴里摩爾似乎也能湊活。據(jù)評軌所說，最初打算繼續(xù)沿用20版里Hyde的造型，馬奇也拍攝了相應(yīng)的定妝照。嗯，我也想看，但沒圖。

③ 《化身博士》能夠上映多少算是個奇跡，因為其化妝的恐怖度和對“性”的種種露骨暗示在當(dāng)時都太太太超模了。1934年《制片法典》開始嚴(yán)格執(zhí)行后，重映版的《化身博士》被刪減了近40分鐘，包括所有的變身蒙太奇。2003年本片首次發(fā)行DVD時，修復(fù)人員恢復(fù)了所有被刪減的片段，也是至此本片的完整版才終于回歸觀眾視野。

④ 1941年，MGM決定逐幀翻拍31版《化身博士》。他們購置了31版的版權(quán)，并為了防止公眾發(fā)現(xiàn)他們翻拍的過于“原汁原味”，就此將31版雪藏起來。因此數(shù)十年間31版《化身博士》沒有進(jìn)行任何重映，公眾只有在電視臺上才有機會看到刪減版?！緛?，跟我一起罵梅耶！】

⑤ Hyde的面部造型基本是化妝師通過用膠水粘黏固定馬奇自己的皮膚完成的，因此對馬奇的臉造成了不小的損傷，拍攝完成后他就被送去了醫(yī)院，好在他并沒有因此毀容。馬奇隨后憑借本片獲得了自己的第一個奧斯卡小金人，這也是奧斯卡頭一回將表演大獎頒給一向不受重視的恐怖片——當(dāng)然啦，頒完這茬該不重視還不重視，下一個獲此殊榮的恐怖片是1991年的《沉默的羔羊》。

⑥ 影片開頭，Jekyll演講時處于畫面高位，俯視著攝像機（觀眾）；而到影片后半程，Jekyll經(jīng)常處于畫面低位仰望其他角色，包括他多次仰望天空以尋求上帝的幫助。兩種鏡頭的對比深意想必不用我多說。

⑦ 突然一pre-code：Jekyll把拐杖戳進(jìn)了圓圈里。大家都懂我什么意思吧！【受不了你們這些搞pre-code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