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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爾之子

    評分:
    0.0很差

    分類:戰(zhàn)爭片匈牙利2015

    主演:蓋佐·羅赫里格  列文特·莫爾納  烏爾斯·瑞恩  托德·沙爾蒙  耶日·瓦爾恰克  蓋爾戈·法卡斯  巴拉日·法卡斯  桑德爾·澤紹特  列文特·奧爾班  ?

    導演:拉斯洛·奈邁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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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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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情介紹

    身為納粹集中營“特遣隊”隊員的猶太人索爾(Géza R?hrig飾),是一名被迫負責處理死尸的囚犯,某日在例行清理毒氣室遇難者尸體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兒子”的遺體,他從此改變了茍且度日的生活,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膽的決定——拼死奪回“兒子”的尸體,并找到一位猶太牧師為“兒子”下葬。

     長篇影評

     1 ) FIFF16丨DAY7《索爾之子》:他一直面無表情,可最后他笑了

    第16屆#法羅島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第7個放映日為大家?guī)怼端鳡栔印?,下面請看前線變焦影像中奮力為“兒子”尋找安身處的父親們的評價了!

    心是孤獨的獵手:

    有點無聊,故事還是那個老套的故事,也沒有足夠的技術(shù)手段給我全新的感受,就很平庸。

    Polaris.J:

    強風格化,壓迫的,幽閉的,恐怖的,偏執(zhí)的。 “你這樣會把我們都害死的?!彼鳡枺骸拔覀冊缇褪撬廊肆??!?/p>

    給艾德林的詩:

    感覺為形式車了一遍好故事不怎么值當,但一兩句話甚至短評都寫滿了也還說不清,也算是某種評價焦慮了吧。

    莫扎特侖蘇:

    為一個虛妄的執(zhí)念不停尋找,有種現(xiàn)代主義的感覺,在這種寫實的環(huán)境下它其實創(chuàng)造了另一種荒誕,引申了背后的象征義。

    Pincent:

    大量跟拍主角的長鏡頭,虛化主角外的背景,有種第一人稱跟隨主角的參與感,以一人所見述集中營大環(huán)境,也淡化了所遇之苦難而不刻意煽情消費殘忍。

    莫扎特侖蘇:

    鏡頭聚焦于一個人和他的視角,周圍集中營的混亂和絕望更嚴重了,此時我與其他主角旁邊被虛掉的受害者一樣,搞不懂主角千方百計深陷險境對埋葬莫須有兒子的執(zhí)念。也可能,我注定是被歷史虛焦的人物。

    RyanRyqn:

    難以置信作為如此高完成度的處女作在風格和形式上能做到如此創(chuàng)新,且方式和影片從內(nèi)觀察可怖戰(zhàn)爭的內(nèi)涵不謀而合,作為匈牙利導演的新起之秀,能看出受匈牙利電影傳統(tǒng)的影響,在調(diào)度上有貝拉·塔爾的影子。

    果樹:

    非常特殊的觀感,實驗性滿分,完成度80分。因為主觀視角帶來的環(huán)境感太強烈,感覺后景的虛焦都像是導演給觀眾的仁慈了。故事并不完滿,很多環(huán)節(jié)動機不明,好在結(jié)尾有一個小升華,把整體敘事的合理性拉回了一點??赐晷那楹軓碗s,回望自己的生活,好像不再有真正的難題。

    我略知她一二:

    混亂的時代裹挾著所有人,罪惡的洪流推動著人們不由自主的前進、行走,但卻沒有任何方向,直到你的眼里有了光,那是你唇邊絕無僅有的嘴角上揚。然后你走進了更加不堪的尋找與追尋,背水與覆水,仿佛變成了萬古的魔咒,搖晃著搖晃著,好像拖走的一切都變了質(zhì),像是瘋狂的寓言,最后躲進了逼仄的深淵。從導演到索爾,每個人都是法西斯,無一幸免。

    子夜無人:

    全程不曾偏離過主人公的視角和活動范圍,釋放出看不到極限的心理高壓。一群人被扒光了衣服互相推搡著迎來槍響,一群人清理流水線上的尸骸和骨灰,淪為沒有意志的肉體機器。混亂的暴走、麻木的情感,正因為瘋狂所以才需要希望,正因為處處都被無以名狀的恐怖包圍,才需要突圍一道微弱的亮光。 那些對人物的道德審判太苛求了,一切后人所能感知到的沉痛,早已經(jīng)是大門緊閉、四下漆黑的狀態(tài),我們是永遠無法真正與歷史完成對話的。

    蒼山古井空對月:

    手持攝影+淺焦長鏡頭+窄畫幅,限制觀眾之所見,視角跟隨索爾,畫面亦是索爾心理狀態(tài)的呈現(xiàn)。淺焦跟拍表示索爾對周遭環(huán)境的不重視,或者說是索爾沒有將其目光投射到周圍,實焦的部分才是索爾注意力所在,少有的遠景實焦畫面則是索爾的主觀視角。看似通過索爾尋找猶太教士為一個死去的孩子送葬這個主線串起集中營的種種景象,但是這些景象卻又是模糊的。如果說集中營的悲慘景象是索爾的動機,那么這些虛焦的畫面似乎沒能給這動機有力的支撐,更多像是依賴于觀眾既有的歷史認知。結(jié)局是悲劇的,但是畫面透露出來的回避態(tài)度無法給人更多深刻的感觸。

    Hethang:

    這導演處女作就拍出這樣的水平不得不承認是有兩把刷子的,但是總感覺有一種為了達到大師境界而裝成大師的蹩腳感。首先影片的氣氛把控無可挑剔,無論是在攝影上的變焦與晃動,還是在聲音處理上用人與人間的低聲交談與環(huán)境聲音之巨大形成的反差,都有力呈現(xiàn)出了集中營的恐怖壓抑。但這樣的設計仔細想來卻有種刻意為之的感覺,再加上影片在劇情上得處理相當之羸弱,許多具體情節(jié)找不到對應點而顯得沒有來頭,這樣一正一負相互疊加最終呈現(xiàn)出的效果還是滑向了負面,這樣的矛盾感在影片結(jié)尾處更為集中凸顯。最后影片的情感抒發(fā)是找不著調(diào)的,因此隨著劇情的推進觀眾能共情的點實在太少,只有男主角堅毅中帶著一絲脆弱的表演能讓觀眾隱隱約約感受到這一場浩劫中的人性光輝。

    #FIFF16#主競賽單元第7日場刊評分將于稍后釋出,請大家拭目以待了。

     2 ) 不可經(jīng)驗的經(jīng)驗,不可信仰的信仰

    “在奧斯威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卑⒍嘀Z這一著名的論斷拒斥了一種試圖用語言來簡化乃至替代人類極端經(jīng)驗的輕巧努力。換言之,難道有任何文字、影像可以重塑那個罪惡滔天、不可理喻的死亡屠宰場嗎?任何對奧斯威辛經(jīng)驗的一種虛構(gòu)化模仿和創(chuàng)作,難道在本質(zhì)上不都是一種對死者恐怖經(jīng)驗想當然的褻瀆嗎?在這里,存在著一個不可跨越經(jīng)驗裂縫,在此端是戰(zhàn)后藝術(shù)家們在安全舒適的環(huán)境中提起筆;而在彼端是時刻籠罩在死亡陰影中的絕望處境。在這個意義上,大屠殺是不可描繪、不可書寫、不可重建的經(jīng)驗。即使是大屠殺幸存者的回憶錄也在無形中因褪色記憶的歧義性替代大屠殺最原初的經(jīng)驗。于是,在奧斯威辛面前,所有藝術(shù)家不得不面對藝術(shù)本身的不可能,回到柏拉圖摹仿論中對藝術(shù)是“絕對理念”影子的影子的流放中:似乎人類最終極的精神體驗,都如禪宗當下直悟,不假文字,不落圖像,不借譬喻。

    而這或許也部分解釋了匈牙利導演拉斯洛·杰萊斯處女作《索爾之子》的融資為何如此的困難,即使他幾乎擁有一個電影界新人的完美簡歷(電影世家出生,法國名校畢業(yè),貝拉·塔爾助理,三部短片在歐洲拿了一堆獎,劇本進了戛納電影基石的寫作計劃)。當然,制片人們肯定不會矯情搬出阿多諾來拒絕杰萊斯,對他們來說,大屠殺作為一個敏感題材的最大風險來自于,在“克勞德·朗茲曼恢弘巨作《浩劫》以及像《辛德勒名單》這樣的奧斯卡級史詩大片之后,電影人還能如何講述奧斯維辛?再現(xiàn)這場現(xiàn)代人類社會的原罪呢?”

    拉斯洛·杰萊斯確實在某種程度上用攝影機重現(xiàn)了這種不可能。即使你再不喜歡《索爾之子》形式,再不認同這個劇本敘事邏輯,但你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部深思熟慮且野心勃勃的處女作,導演用一套成體系的視聽系統(tǒng),提供了一種新的歷史敘事視角,重新打開了這扇地獄之門,引領觀眾回到那段幽暗歷史之中。

    《索爾之子》全片基本由長鏡頭構(gòu)成,除了間歇性地回歸到男主人公的主觀鏡頭稍作休整之外,攝影機至始至終地聚焦在前景的男主人公頭部,肩扛攝影機長時間的運動跟拍,使得整部電影演化成了一天半在集中營內(nèi)部毫無喘息的暴走。觀眾就像是深入了一場第三人稱的射擊游戲,成為了一個跟隨在主人公身旁同生共死的集中營隊友。40毫米鏡頭下淺焦點的使用,人為地取消傳統(tǒng)意義上景深,但這種取消,這種有限度的清晰和可見性卻反過來更為尖銳指向了背景深處所發(fā)生的罪惡。換言之,歷史在鏡頭模糊的邊緣處涌動,在鏡框之外被撕開。

    正是在這樣一種淺焦點運動長鏡頭美學引領下,影片在有限的制作經(jīng)費下達到了另一種震撼,它從一種極度貼近個體知覺經(jīng)驗的方式出發(fā),以看似最狹小的視角卻達成了最逼真的觀影體驗。觀眾所見證的不再是上帝視角之下,一個秩序井然的屠猶工廠,而是一種從渺小個體出發(fā)的血腥記憶。

    事實上,早在杰萊斯為貝拉·塔爾做助理時,他就已經(jīng)開始醞釀這樣一種他所謂的從恐怖“內(nèi)部”觀察恐怖的美學。一本奧斯維辛集中營囚犯分遣隊(Sonderkommando)親歷者的回憶《灰燼中的聲音》激發(fā)了他重新反思人們“觀看”大屠殺的方式。這本書是如此事無巨細描繪集中營內(nèi)部的世界,他們吃飯,睡覺,領著猶太人進毒氣室、萬人坑,搬運、火化尸體,處理骨灰,就像是活在現(xiàn)代社會一個封閉的血汗工廠里,麻木而又慣性的一日又一日的掙扎下去。直到死亡變成了存在的常態(tài),活著反倒是一種例外。在這個意義上,大屠殺的規(guī)模,其組織性、系統(tǒng)性和批量性,也只有在工具理性支配下的現(xiàn)代社會才有可能發(fā)生。但真正吸引萊杰斯恰恰是這種系統(tǒng)性和理性秩序反面,也就是從一種個體性、主觀性的視角去重新組織這種大屠殺工廠的日常,從一種人類生存極限狀態(tài)里去反思存在的深度。而從一本回憶錄出發(fā),而不是高屋建瓴做歷史的宏觀陳述,似乎也正暗合歷史學發(fā)展中越來越強調(diào)回憶史的趨勢。換句話說,在奧斯維辛之后,又有哪個現(xiàn)代人有資格高高在上俯瞰這段歷史呢?甚至更進一步說,奧斯維辛已經(jīng)是過去的歷史了嗎?還是每一個人此刻且在未來都將身負的芒刺,一刻不停提醒著我們?nèi)诵灾凶類旱牟糠蛛S時有可能脫韁而出。

    誠然,這種視角化的確立,為影片成功奠定最堅實的形式外衣,但卻并不足以真正勾勒出導演在存在意義層面所欲叩擊的深度。正如導演一再強調(diào),像《辛德勒名單》那樣的大屠殺電影,恰恰講述的是這一歷史的反面,也就是那些幸存者,那些有關于“生”的記憶;而他則試圖道出大屠殺的本質(zhì),也就是“死亡”。因為奧斯維辛沒有希望,在奧斯維辛尋找人類的希望是一件一廂情愿、矯情乃至可恥的商業(yè)行為,是在撫摸人類最疼痛傷疤的同時還不適時塞給觀眾一顆顆化解傷口灼熱感的糖果,一個背對歷史乃至背叛歷史的陳說;相比于幾十萬尸體,辛德勒的名單并不足以拯救乃至為這人性最深處的黑暗投射出任何光亮;奧斯維辛只可能是人類歷史的一個黑洞,絕望蔓延其中,吞噬一切。所以,在電影里,索爾對同伴,“我們早已死了”。

    而這個死人在電影里卻要冒著害死另一群活人(死人?)的方式去安葬另一個死人,這是《索爾之子》的故事,也是身處在奧斯維辛這座活死城中唯一可能叩響存在深度的方式,也就是我們的信仰,即在最不可能、最絕望的深淵也要相信拯救的決心(克爾愷郭爾)。在這個意義上,《索爾之子》的重點并不在索爾為什么或如何葬子,更不在這是不是索爾的兒子,而是索爾葬子這一行為所見證的信仰之光,是在一個人類不可能存在的境地仍舊懷有信仰的圣徒列傳,是在人類歷史最黑暗的地方尋找信仰微暗的火苗。因此,死去孩子不可能是索爾的兒子,因為任何用血緣邏輯來強化索爾行為動機的企圖,用理性邏輯來指責索爾行為對其同伴的“法西斯性”,都是在用世俗理性的相對性來玷污宗教信仰的絕對性。

    如果說德勒茲最具洞察力表明電影鏡頭具有超驗主體和經(jīng)驗主體的雙重性,而具有一種從“我”之外視角凝視世界的方式。《索爾之子》在提供敘述歷史新視角的同時,也面臨著一種根本性困難。在這個無時無刻不歷經(jīng)著生死考驗,讓人筋疲力竭的電影里,觀眾是作為跟拍男主人公的攝影機而進入這個地獄的。如果說,觀眾買票來看電影,已經(jīng)表明了他主動介入這段記憶的決心,那么創(chuàng)作者勢必還要為攝影機運動,也就是觀眾視角提供某種意義上論證。既然攝影機時刻地跟隨著這個執(zhí)意要葬子的索爾,這種跟隨就已經(jīng)潛在地要求觀眾對索爾行為的認可乃至于同情。一般電影需要相當篇幅劇情來建立觀眾和敘事主體之間的共感。但《索爾之子》卻只是把觀眾十分狼狽拋到這樣一種處境上,并因其形式上的要求,而導致劇作層次和深度難以充分展開。其結(jié)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對于已經(jīng)習慣了理性思維的現(xiàn)代觀眾,通過如此有限的信息去體認電影的信仰主旨變得極其困難。更多的觀眾會一二再三被世俗想法所困擾,會糾結(jié)于血緣以及索爾拖累導致同伴被加害的行為,并在這種困惑且被隔離在信仰之外的觀影狀態(tài)下,仍然以一種驚心動魄方式,狼狽地見證了一種微觀的歷史。

    但對于電影里的索爾來說,當影片末尾那個看似日耳曼血統(tǒng)的金發(fā)孩子(波蘭人)活生生出現(xiàn)在他的凝視中時,神跡最終得以見證,正如那個在毒氣室中幸存的孩子本身所昭示的神跡一樣,真正的神跡最終超越了敵我、民族乃至信仰本身,索爾得到了最終的救贖。然而,也就是在這里,攝影機視點第一次從索爾身上移開,我們跟隨著這個金發(fā)孩子的行動洞悉了故事真正的結(jié)局,也就是從信仰的世界放逐回了“上帝已死”后,理性所打翻的這個性本惡的現(xiàn)代社會:微茫的信仰火苗在理性荒原上頃刻覆滅,而鏡頭最終指向了一片空無的森林,人的痕跡最終被抹去,點滴的細雨打在樹葉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我想,這或許是前人類的自然(the nature before the human),不,這應該是人類之后的自然(the nature after the human)。


    參考閱讀:
    《正冊》 x 《索爾之子》導演杰萊斯:我想講述的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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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索爾之子》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就是電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寶庫,今年連愛沙尼亞也拍出《1944》(與本片發(fā)生年份相同)自己視角的二戰(zhàn)歷史片。戰(zhàn)爭題材好像不僅能檢驗電影工業(yè)水平,更能提供直面人性的思考空間。
     
    但是,看似大方向蓋棺定論的二戰(zhàn),其底下還有太多陰暗之處,如今我們都還未擁有真正的勇氣通過電影去全方位表現(xiàn)。拉斯洛·杰萊斯 Laszlo Nemes在以下幾方面綜合提供了一個新鮮角度,整體的組織完全沒有處女作的生澀,令人刮目相看:

    影片緊貼主人公的一個個長鏡頭,壓抑不輕松,模糊了觀眾的主客觀,轉(zhuǎn)換間卻不讓人麻痹,一場記憶深刻的觀影。導演選取了的這個并不討巧的展現(xiàn)方式,對劇本的要求也是很高的,同時對場景轉(zhuǎn)換能力亦是考驗。當然一部電影還不足以總結(jié)出作者的影像特點,還得靜觀今后的創(chuàng)作方向。
     
    在過去作品中以集中營囚犯作為主人公并非少數(shù),但是完全以特遣隊為視角,并展開其生存環(huán)境實屬少見。組織清理、焚燒填埋、處理骨灰、包括少數(shù)女性群體也被影像攝取,此外協(xié)助軍醫(yī)實行解剖研究的知識分子、書寫記錄著集中營文學工作者、一眾為渺茫生存希望力求抗爭者們......有濃墨重彩也有蜻蜓點水,共同組成了豐富的寫實畫卷。

    而圍繞主人公索爾為“兒子”尋找“拉比”下葬這條主線同樣不是傳統(tǒng)戰(zhàn)爭題材的敘事邏輯,索爾執(zhí)拗于自我世界的認知,其動機在這里顯然象征意味大于現(xiàn)實意義。那個莫須有的兒子和尋找中的拉比,一個飄走、一個逃跑,仿佛就是人對身與心延續(xù)的自我迷信,最終也未能實現(xiàn)自我內(nèi)心的安葬。

    在極其特殊的生存環(huán)境下,沒有人確定通過自己的思維邏輯理解別人的所作所為,而電影就像其他藝術(shù)形式一樣,提供那個不可能完全理解的世界。

     4 ) 索爾之子 電影日報戛納影評

    影評來自于 電影日報 ScreenDaily
    原作者:Tim Grierson
    翻譯:CharlesFRen
    校對:一一

      幾乎所有聚焦大屠殺的電影都將集中營描繪為地獄一般的存在,這一點似乎不言自明,然而匈牙利影片《索爾之子》真正的意圖,相比于僅僅用劇情的張力來增強這種感覺——在過去的三十年間,同題材影片被搬上銀幕上次數(shù)之多,已經(jīng)幾乎使得其表現(xiàn)力越來越弱了——本片導演顯然進行了更為認真的思索,試圖用一種新的視覺表現(xiàn)形式來突出大屠殺中的殘忍暴行。通過對拍攝距離的掌控,以及時而產(chǎn)生的間離效果,拉斯洛?杰萊斯這部非常有力又自信滿滿的處女作雖然可能令觀眾感到痛苦和混亂,但從電影拍攝的角度來看卻不無裨益。可以說,《索爾之子》是本次電影節(jié)一部必看的作品,我們也祝愿它能遇到一位同樣有魄力的藝術(shù)電影發(fā)行商。
      
      本片背景設定在1944年的奧斯辛威,來自匈牙利的猶太人索爾在集中營內(nèi)的一個特遣隊中工作。如片頭字幕所示,就職于特遣隊的犯人負責集中營日常的運輸任務,包括聚集新的一批人送入毒氣室中,并在下一撥人到來前把尸體處理掉。當?shù)谝粋€特寫鏡頭捕捉到索爾那張難以言說的面孔時,從他冷漠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表情中,觀眾能感受到這種處境早就使他對眼前的一切麻木了。接著索爾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頗令人困惑的執(zhí)念,這同時也成為一個推動本片敘事發(fā)展卻略顯牽強的動機:他發(fā)現(xiàn)一具男孩的尸體是自己的兒子,于是一心要找到一位猶太拉比為兒子下葬。

      《索爾之子》以殘酷的手法為我們描繪了集中營的嚴酷環(huán)境,通過演員持續(xù)不斷的瘋狂演出和出自Tamás Zanyi那壓抑、多層次的配樂,囚犯之間的漠不關心毫無憐憫,好似工廠流水線作業(yè)一般冷酷無情周而復始的屠殺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作為導演兼編劇的拉斯洛?杰萊斯曾是貝拉?塔爾《來自倫敦的男人》一片的助理導演,盡管他承襲了貝拉?塔爾拍電影的嚴肅態(tài)度及熱衷使用的長鏡頭,但是這部電影在其他方面卻看不到多少塔爾的影子。影片使用略帶幽閉感的1.33:1畫幅比例,長時間跟拍索爾的過肩特寫鏡頭帶領觀眾游移于奧斯維辛,導演花費了較長的篇幅和大量群演再現(xiàn)了集中營的日常生活,這倒有點當年斯皮爾伯格拍攝《辛德勒的名單》的架勢,不同之處在于拉斯洛特意讓主角以外的大部分背景昏暗模糊或處于焦點之外,使得影片氛圍更加毛骨悚然。

      而導演這樣做的結(jié)果就是,主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同時卻又逐漸脫離這個世界。影片采用近景跟蹤拍攝的方式,全程緊跟主角索爾,與其說師承塔爾倒不如說更貼近達內(nèi)兄弟,另外,運動的長鏡頭和群眾演員又不免令人想起同樣來自匈牙利的米克洛斯·楊索及其作品《無望的人們》。通常情況下,飄忽不定的拍攝方式會令觀眾難以捕捉劇情,但《索爾之子》始終將焦點放在男主角身上,再結(jié)合令人心神不寧的虛焦與發(fā)自本能的緊張感,便自然而然地避免了同類題材影片常常輕而易舉就令觀眾產(chǎn)生的情感共鳴與宣泄。

     5 ) 《索爾之子》關于鏡頭和主題的藝術(shù)解析

    索爾之子

    影評主要解答以下問題

    1 影片鏡頭為什么總圍繞索爾轉(zhuǎn),虛實畫面處理有何目的?

    2 為什么片尾金發(fā)男孩復活了,有何隱喻?

    3 為什么索爾總不聽話,他在尋找什么?

    以下內(nèi)容為即將播放的影評節(jié)目劇本版,請勿轉(zhuǎn)載!
    百集奧斯卡系列講評


    奧斯卡金像獎(2016;第88屆) 獲獎:1

    獲獎·奧斯卡獎-最佳外語片



    戛納電影節(jié)(2015;第68屆) 獲獎:3

    獲獎·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

    費比西獎-主競賽費比西獎

    弗朗索瓦·加萊獎

    美國金球獎(2016;第73屆) 獲獎:1

    獲獎·電影類-最佳外語片



    男:我太想寫《索爾之子》這篇影評了,囊括了這么多項大獎,可后來一想,還是拉倒吧!

    女:怎么了?

    男:沒看懂唄,太燒腦了!倒不是故事燒腦,是,這電影到底好在哪里呢,我怎么夸它呢?

    女:看不懂的多了,我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在影評論壇上,凡是那些吐槽的,沒有長篇大論的,甚至沒有幾個人發(fā)表評論的獲大獎的電影,基本都是沒人能沒看懂的……

    男:哈,確實如此,你這么一說我也平和多了,咱聽森森怎么解讀吧,估計他也夠嗆……

    那我來講評一下這個電影,看能否能達到你們滿意的程度!

    咱不談觀影的感受,是否壓抑,至于你喜歡不喜歡不是藝術(shù)層面考慮的問題,人家奧斯卡評委也不是根據(jù)某些人的好惡來衡量藝術(shù)。而我只要領你們欣賞到影片的閃光點,明白為什么這電影能獲獎,就算完成任務。

    好,洗耳恭聽!

    這部電影拍攝手法的最大特點是:鏡頭始終圍著主人公前前后后,跟著他的視線,來回搖移,仿佛就是像一只蒼蠅一樣,總貼著他,對不對?


    女:沒錯!

    導演有時還用第一視角拍攝,肯定也有目的了唄?

    男:是不是導演讓觀眾產(chǎn)生代入感?把觀眾帶入到那個氛圍中?

    我們關鍵看人物塑造和大量劇情,這里要用心去體會,否則你看不懂人家導演的用意,我們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這個男主索爾仿佛是一個異類,思考方式都不一樣,在那些反抗者的組織當中,他像一個提線木偶,被指揮,但是慢慢發(fā)現(xiàn),其實誰都無法真正控制他……

    給人的感覺,你說東,他偏向西,無數(shù)次的折返,好像一只不聽話的倉鼠,對不對?我養(yǎng)過這玩意,挺好玩的!

    女:哈,沒錯!既不敢反抗,但又有一種執(zhí)拗,不知道他腦子里想什么,就好像一個問題少年……

    此時我們要感受到他心中那種強大的意念和力量,咱用一個詞來形容:念力!


    那我們就試想一下,進入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假如你身處地獄,你發(fā)現(xiàn)沒有機會逃亡,我可能會想到死,這輩子就算完了,交代這兒了,當然,大多數(shù)人肯定還會想到來生,很合理吧?

    男:合理!因為前世今生,這些是人類最基本的哲學問題,只要是人,都會有所考慮。


    我說說導演要營造的環(huán)境,其實包括他本人和周圍這些猶太人,他們非常清楚自己的命運,因為這里就是墳場,猶太人在這里是沒有價值的,背后紅色的叉子,那就是靶子,在索爾看來,一切都沒有意義,他根本也不打算逃跑,沒有什么是值得留戀,或值得多看一眼……

    女:對,他們一切都虛無,身處煙霧彌漫的墳場,所有一切都將是灰燼。

    大量鏡頭都呈現(xiàn)出一個地獄,這里的一切都是沒有生命和氣息的,并引導觀眾進入到主人公的世界,理解他的想法。


    身處于千萬尸身,這是死人的世界,冥冥之中,仿佛有神靈之光在指引……和其他人不一樣,索爾有著明確目的性,找到猶太教士,安葬孩子。

    女:有個問題,我先問一下,我們后來知道,那個孩子也并不是索爾親生兒子,但他為什么偏偏看中這個孩子的尸體呢?

    這就是我剛剛說的,人在極端環(huán)境下出現(xiàn)的念力,這孩子有一個特點發(fā)現(xiàn)沒?

    男:頑強的生命力?

    沒錯!因為他是毒氣室唯一僥幸存活的。而索爾偏偏就看中他這一點,冥冥之中認為他就是自己的兒子,就是未來,對于他的來生和轉(zhuǎn)世意義深遠,所以他有一個想法,一定要好好安葬他。

    男:哦,這么說,他這樣的想法其實是正常合理的。

    女;這里很像《肖申克救贖》,雖然不是逃出去,但他寄托自己的來生,也是有強大的信念的!

    你們說的非常對!至于葬禮這方面猶太教應該有注解,我就不多講了,再說我也不是很懂,所以,男主索爾就一個念頭,他要埋葬孩子,并堅持要找個教士做禱告,這是他當時的想法。


    我們看劇情,在停尸房,有德軍官嘲笑他,認為猶太人除了吃睡就是跳舞,注意這里的潛臺詞,我們要從觀影中把這些思想挖掘出來:猶太人會因為一具尸體爆發(fā)出如此強大的力量和勇氣,豈是你們這些劊子手所能體會的?

    男:哇,你這樣一解讀,我就能體會到這些劇情的意義,確實很有目的性!


    所以我們解讀鏡頭語言,需要提煉,我們追隨鏡頭,索爾推著車,往前看,死人的世界,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在他看來都是尸體,這種地方哪還有未來?那回頭呢,未必只是看過去,他看到的是故去,因為他心里掛念的那句尸體,這里全部都是死人的世界。剛剛提到的,為什么索爾總是不聽話,因為任何人都無法操縱他的思想,更無法操縱他的靈魂。

    女:是,而且我想起來,鏡頭經(jīng)常去虛化處理,這又有什么目的?

    就是強調(diào)虛無的概念,有用和無用的概念,今天有金子,你就有價值,沒金子可能就是尸體了……

    男:哦?原來如此!你還真會解讀

    本來嘛!影評這東西,不白活不行,但全靠意淫,那叫扯淡,蒙外行!要講到人家心里才行!這種虛化處理運用的非常巧妙,其實一點不會影響我們對當時環(huán)境的解讀和呈現(xiàn),因為大家完全都可以想象那是怎樣一種環(huán)境,納粹集中營的歷史背景耳熟能詳嘛!


    我們看,之后那個女人,也不認識男主索爾,兩人什么都不說,只是四目相對,女人把手里的東西交給他,為什么?

    女: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我還能信誰呢,我還有多少機會呢

    是的,我今天站在這里,明天可能就進焚尸爐了……任何一個人出現(xiàn)在眼前,都可能是救命稻草,都是神的安排,也就因為是地獄,身陷地獄,心如冷灰,不可能再有什么寄托和非分之想了,除了那幾個有逃跑計劃的,所以我們一定要理解索爾的這些作法,這也是導演竭力去營造的。


    再往后看,觀眾會想,他哪里來的那么大的力氣。一直把尸體扛到這里,還竟然想著渡過河去。大家注意對比,當他失去手中的尸體的時候,他仿佛一下走掉了所有的力氣,只是大口呼吸著,最后被人拖到岸邊

    男:哦,您這么一提示,對比,我好像有點看出門道了……

    再看,索爾回頭了嗎?一次都沒有?和之前對比,之前屢次東張西望,回頭……是不是構(gòu)成鮮明的反差?

    女:為什么呢?

    當他看到尸體順水而下,后有追兵,此時一切都完了,他的全部計劃落空了,人丟失了信念和希望,失魂落魄,其實他壓根沒想逃生,他就是想埋葬那個孩子……


    我們還要這些細節(jié),看,德國軍官捂住孩子的嘴,而這次孩子被放走,跑掉了。

    我為什么說這次,你們還記得之前那個孩子是不是也這樣被捂住嘴殺死了?而這兩次其實是相呼應的,又給人聯(lián)想空間,為什么要這樣設計,人家是導演有道理的!

    女:是不是說,你堅信孩子還不死,他就不會死!總有個證明和出處讓你看到神性……



    沒錯!索爾臨死前看到了孩子復活了,那是奇跡嗎?雖然觀眾不這么認為,但索爾認為一定是!只要你心存信仰,上帝總會為你打開一扇門……

    男:對,索爾堅信生命的奇跡,死不足懼,還有來生的這個信念,來世今生,神靈之光……這些牢牢根植于索爾的內(nèi)心。

    信念這種東西是死不了的,信念不死,生命必然也會傳承下去,金色頭發(fā)的男孩,不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承襲嗎?

    我們抗爭,今生完了,我們寄托來世,永遠不會放棄,我們堅守自己的信念,無論是戰(zhàn)爭還是逃亡,或許為了活,或許為了死,或許僅僅為一具尸體,為了明天我們就這樣堅持,由此迸發(fā)出的力量足以震懾并擊倒一切鄙視我們的敵人。

    女:哇,好感動!我好想哭!

    一個民族只要有信念,是擊不跨的,你看這個猶太人,只是那么一個念頭,所爆發(fā)出這種的力量,有多么強大,無懼無畏,多么有震撼力!


    鋼琴家劇照
    納粹迫害猶太人的電影很多,《鋼琴家》也是類似題材,故事并非宣揚反抗和戰(zhàn)斗精神,但卻凸顯頑強的生命力和信念的力量,每部的電影主題不一樣,只有看懂主題思想才有資格做解讀。

    男:現(xiàn)在我信了,你真是問不倒???

    呵呵,我搞影評拉片,不是想可以證明自己。其實很早我就已經(jīng)達到什么級別,這我心里還沒數(shù)嗎?

    我們編劇在拿到故事時候,越是這種稀奇古怪的新奇的故事,越有可能是獲大獎的胚子,但是往往很難寫,主題思想不明確,因為沒有方向性,所以劇本感覺越寫越僑情,寫著寫著就流于俗套,要么就跑偏了,不知道如何將思想融入故事中,并有藝術(shù)手段去展現(xiàn)……這其實就是缺乏藝術(shù)修為,無法達到大師級的標準,一句話,就是駕馭不了!

    所以本節(jié)目就是想拉近國際大師們的距離,讓每個有故事的人,都有機會寫出一部精彩的好電影。
    影評收錄于奧斯卡電影百集系列講評//zhuanlan.zhihu.com/c_155600893

     6 ) 王嘉軍︱作為面容的影像與回歸過去的未來:列維納斯與《索爾之子》

    本文原刊于《文藝研究》2021年第5期

    摘 要列維納斯哲學中反主體優(yōu)先性、反視覺中心主義等維度,深刻帶動了對于電影視覺表現(xiàn)方式的反思。在向電影的延伸中,列維納斯思想中的“表現(xiàn)禁令”激發(fā)人們以一種超越主客體關系的方式來對待影像,將影像變成列維納斯意義上的“面容”。將《索爾之子》置于大屠殺電影的譜系中,會發(fā)現(xiàn)它既在一定程度上持守了表現(xiàn)禁令,以黑暗來呈現(xiàn)大屠殺,同時又試圖讓觀眾看到黑暗,從而展示了一種新的見證詩學?!端鳡栔印愤€展現(xiàn)了一種新的“父子關系”,這一關系更接近列維納斯晚期思想中的“父性”概念。這是一種不基于親緣而基于倫理的父子關系,通過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兒子”,索爾找到了一種另類的救贖和希望。

      《索爾之子》(Son of Saul)是匈牙利導演拉斯洛·奈邁施的作品,2015年上映,獲第68屆戛納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等重要獎項,成為當年最受矚目的影片。電影的主角索爾是1944年奧斯維辛-比爾克瑙集中營中的“特遣隊”隊員,所謂“特遣隊”也由被囚禁的猶太人組成,只不過他們享有一定“特權(quán)”。他們幫助納粹管理其他猶太人,有的負責監(jiān)督其他猶太人干活,有的則等而下之,像索爾一樣負責搬運尸體、打掃衛(wèi)生、把猶太人的尸體放入焚尸爐。但與納粹的合作并不能使他們幸存,“恰恰相反,黨衛(wèi)軍千方百計使任何特遣隊員都無法存活并說出真相”[1]。電影的劇情如下:某天在例行清理毒氣室尸體的過程中,索爾發(fā)現(xiàn)一個一息尚存的男孩,但男孩很快被納粹軍官再次殺害,并送到解剖室;索爾冒著生命危險找回并私藏了男孩的尸體,并力圖找到一位猶太教士為男孩禱告和下葬,但他找到的三位猶太教士都出于種種原因未能為男孩完成下葬儀式;為了找到猶太教士,索爾耽誤了其他特遣隊員的越獄計劃,面對他人的不解和憤怒,索爾稱男孩為自己的兒子,同伴卻指出他根本就沒有兒子;影片最后,索爾跟隨越獄的人群逃離了集中營,同時還帶著“兒子”的尸體和他找到的第三個猶太教士,諷刺的是,這位猶太教士卻是假的;納粹的追兵越來越近,索爾逃到了河里,差點溺亡,“兒子”的尸體則被河水沖走;上岸之后,越獄的人們在一個木屋里休息,一個波蘭男孩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們,看到這個男孩,此時早已陷入絕望和麻木的索爾第一次露出笑容;男孩迅速離開,他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納粹追上了逃犯,隨后傳來幾聲槍響,伴隨著槍聲,男孩驚恐地逃到叢林之中,影片最后的畫面僅剩一片并不蔥郁的綠色。

    《索爾之子》劇照

      毫無疑問,從題材上說,《索爾之子》與猶太哲學家列維納斯的思想有著高度的共通性。這是一個有關猶太人、大屠殺、幸存者,有關死亡、希望、救贖、倫理和宗教,有關自我和他者的故事,而這些無不是列維納斯最為關注的主題。列維納斯是對大屠殺電影研究影響最大的哲學家之一?;谶@種關聯(lián),我們試圖借助其思想來闡釋這部電影。

    一、“表現(xiàn)禁令”與作為面容的影像:列維納斯與大屠殺電影

      列維納斯的思想深刻地影響了當代電影理論的發(fā)展,《電影與倫理:被取消的沖突》一書指出:“在討論電影的倫理特征時,伊曼紐爾·列維納斯的名字常常被提起,頻率遠超其他任何一位哲學家?!盵2]概括而言,列維納斯對當代電影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方面:首先,將倫理議題和倫理關系更有強度地置入了電影研究和實踐之中,通過這種置入,演員(以及被拍攝者)與角色、演員與演員、演員與導演、觀眾與電影等的關系都被聚焦在一種倫理視角下考量;其次,列維納斯哲學中反主體優(yōu)先性、反視覺中心主義以及對于猶太教“偶像禁令”的持守和重申,也深刻地帶動了電影研究者和創(chuàng)作者對于電影視覺表現(xiàn)方式的重思。如果置換成列維納斯的術(shù)語,這些影響可以被呈現(xiàn)為類似的追問:如何將電影圖像呈現(xiàn)為一種面容?如何超越觀眾和電影之間的主客體模式,塑造一種二者之間的面對面關系,甚至一種“親近”(proximity)關系?

    列維納斯

      《電影與倫理:被取消的沖突》一書借由反映納粹大屠殺的紀錄片《浩劫》(Shoah,1985)與列維納斯的思想進行相互闡釋[3]。像列維納斯一樣,《浩劫》的導演朗茲曼十分信守對圖像和表現(xiàn)的禁令,尤其在表現(xiàn)大屠殺這一事件時,他認為再現(xiàn)過去的事件往往意味著歪曲和虛構(gòu)?!袄势澛窳芯S納斯一樣質(zhì)疑表現(xiàn)本身的正統(tǒng)性,尤其是視覺形象的合法性。《浩劫》往往被視為反視覺的、圖像恐懼癥的電影潮流的典范,回應了對集中營表現(xiàn)方式的挑戰(zhàn)?!盵4]基于這些理由,朗茲曼激烈地抨擊了另一部表現(xiàn)大屠殺的電影《辛德勒名單》。該書更精細的分析在于將列維納斯的“面容”概念與《浩劫》勾連。

      首先,《浩劫》是一部由面容和場所構(gòu)成的電影,它由幸存者、作惡者和旁觀者們的面容和口述構(gòu)成,也由對屠殺現(xiàn)場和場景的重訪構(gòu)成。面容在電影中首先是作為一種內(nèi)容呈現(xiàn)的,在作惡者接受采訪時,甚至可以把他們的臉看作測謊儀。然而這僅僅是表層的面容,作為信息媒介的面容。當我們繼續(xù)凝視那些面容時,面容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容就變成了“反內(nèi)容”,我們從那些面無表情的幸存者臉上并不能輕易領會他們的遭遇和痛苦,相反,面容遮蔽了它們,與此同時,這種遮蔽也不斷刺激我們重訪他們遭受的創(chuàng)傷。此時,面容具有了無法窮盡的意蘊,“這些臉拒絕被簡約成可視現(xiàn)象、知識源泉、審美思考對象的各種方式”,“通過這種方式,可見的臉表現(xiàn)了不可見的事”[5]。這正契合于列維納斯對于面容的定義:“同時給予并遮蔽他人?!盵6]

      其次,這里還涉及面容與語言的問題。在列維納斯哲學中,面容是作為一種語言而顯現(xiàn)的,面容開啟了首要的語言、首要的表達,這一表達是一種毫無保留的袒露,一種真誠。面容是人身上最為裸露的地方,它直觀地顯現(xiàn)了他人的脆弱,列維納斯認為,這種他人面容的脆弱說出了首要的話語:不可殺人。面容的脆弱還預定了我對他人的倫理責任,由于他人是脆弱的,所以我需對他人負責。因此,在列維納斯那里,面容首先是一種語言而非圖像。面容恰恰是反圖像的,它抵抗那種把捉性甚至享受性的凝視,抵抗自己被視為景觀。它不斷地言說,這種言說又難以被固化為一種確切內(nèi)容,從而不斷激發(fā)主體的傾聽以及對他者的責任。它如此這般逃避著被圖像化的命運。所以,在面容的顯現(xiàn)中,語言顯然優(yōu)先于圖像。這也與《浩劫》建立了關聯(lián):在影片中,“見證人的出現(xiàn),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作為語言之源。他們是正在說話的臉,正在談話的頭,拒絕僅僅成為我們視覺感知的對象。朗茲曼賦予聽覺對于視覺的優(yōu)越性——要想進入過去,口述模式優(yōu)于觀看模式——與列維納斯的思考協(xié)調(diào)一致了”[7]。

    《浩劫》劇照

      因此,面容本身就暗含了表現(xiàn)禁令。面容作為語言對視覺的抗拒或超越,就是一種對表現(xiàn)的廢止。對于《浩劫》這部電影而言,其特殊的題材和表達方式使得電影中幸存者的臉甚至電影屏幕本身都顯現(xiàn)為一種質(zhì)詢觀眾且需要觀眾回應和負責(response)的面容。它“邀請我將幸存者的臉……讀作幸存者的言說,那么,電影的銀幕就開啟/通向了一張列維納斯倫理學意義上的臉,它使注意力超越了自身,導向了影像無法復原的他者性”[8]。這一他者性既指向幸存者們所遭受的無法被復原的創(chuàng)傷,也指向幸存者面容背后的無數(shù)張面容,也就是那些不再能說話、不再能顯現(xiàn)、已經(jīng)在屠殺中死去的受害者的面容。

      不過,盡管朗茲曼和列維納斯都遵從表現(xiàn)禁令,電影畢竟是以視覺的方式呈現(xiàn)的。從根本上說,表現(xiàn)禁令帶來的不是對所有表現(xiàn)的廢止,恰恰相反,它是要讓我們把圖像、影像從被固化為純粹客體或景觀的命運中解救出來,使其重新找到倫理和神圣的維度?;蛘呷缌芯S納斯的“門徒”讓-呂克·馬里翁所說,讓圖像從“作為事物之規(guī)范的影像的現(xiàn)代專制”[9]中解放出來,讓圖像變?yōu)椤笆ハ瘛薄Ec其說列維納斯的倫理學限制了視覺表現(xiàn),不如說它激發(fā)我們以另一種眼光來看待和創(chuàng)造影像。如D. N. 羅多維克(D. N. Rodowick)所說:

      面容的先驗力量作為倫理學對本體論的優(yōu)先權(quán),它呼吁著一種尊重他者的響應(responsiveness),這種響應要求我放棄我的控制權(quán)、主宰權(quán)或?qū)⑺咦鳛橛跋駚碚加小R虼?,列維納斯式的電影哲學在面容這個概念之中尋求的,就是一種既不尋求控制也不尋求掌握其所再現(xiàn)的東西的影像的意義。它是一種通過影像來遭遇他者的方式,它既不映照他者,也不在他者之上投射我們自我-概念對他們的偏見。[10]

    這種視角不再把圖像僅僅視為供主體把捉的客體或享受的景觀,而是將其作為他者之蹤跡,從而讓電影呈現(xiàn)不可見之物或永遠在解構(gòu)可見性之物,也就是他異性。在這個意義上,列維納斯的倫理學“激勵我們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銀幕上的影像……不再把影像當作利用的工具……不再把他者降格為自我的投影;設想一種倫理的光學(optics),同時照亮可見與不可見”[11]。在這一視角的轉(zhuǎn)換中,列維納斯的思想改變了我們對待電影和影像的態(tài)度,同時,電影也拓展了列維納斯的思想。

    二、《索爾之子》:見證黑暗與圖像的力量

      列維納斯的思想與《浩劫》和大屠殺電影的這種關聯(lián),其實可以擴展到更廣闊的“見證電影”的范疇,“見證”指向的往往是一個已經(jīng)消逝、難以被再現(xiàn)的事件。列維納斯禁止表現(xiàn)的美學和他者導向的倫理學,就此可以與許多人類歷史和社會中的事件相勾連。納粹大屠殺當然是其中最為典型也最為災異的事件?!端鳡栔馈窇恢糜谶@一見證電影的譜系中進行分析。李洋曾梳理西方大屠殺電影的發(fā)展脈絡,將其劃分為“以阿蘭·雷乃的《夜與霧》為代表的啟示時期,以《浩劫》為代表的反思時期和以《辛德勒的名單》為代表的表現(xiàn)時期”[12]。《索爾之子》無疑是后《辛德勒名單》時期最具代表性的大屠殺電影之一,朗茲曼對其也十分欣賞,認為它與《浩劫》一脈相承,是“反《辛德勒的名單》”[13]?;谶@種歷史定位,通過與《辛德勒的名單》的比較,無疑可以深化對《索爾之子》的理解。

      兩部電影并非毫無相似之處,例如“集中營、鐵絲網(wǎng)、皮箱、斜坡、毒氣室、焚尸爐、煙霧和成堆的尸體”等意象在兩部電影中都頻繁出現(xiàn),它們“受益于雷乃時期、朗茲曼時期積累的影像記憶”[14]。此外,盡管《索爾之子》不像《辛德勒的名單》那樣使用黑白膠片,但其采用35毫米銀鹽感光膠片,故意舍棄了數(shù)碼拍攝的清晰性,呈現(xiàn)出一種更真實厚重的質(zhì)感[15]。不過,與黑白膠片的歷史感相比,《索爾之子》的導演奈邁施更追求膠片的“觸感”:“關鍵在于觸摸到觀眾的情緒——這是數(shù)碼攝影無法做到的。所有這些都意味著一種盡可能簡單的光……視野讓凝視保持著距離,總是以與人物相同的高度,圍繞著他?!盵16]最后,兩部電影都在某種程度上遵循了表現(xiàn)禁令,幾乎沒有直接呈現(xiàn)屠殺行為本身的殘酷畫面。

      當然,《索爾之子》與《辛德勒的名單》的差別也非常明顯,后者本質(zhì)上還是一部好萊塢大片,敘事模式清晰,有明顯的起承轉(zhuǎn)合,也有諸多戲劇化的表現(xiàn),影片結(jié)尾,猶太人得到了拯救,辛德勒及其所代表的“人性”也獲得了拯救。辛德勒當然比一般好萊塢電影中的英雄或超級英雄更加復雜和真實,但從人物塑造上來看,與類似的好萊塢電影也相去不遠。與之相對,索爾顯然與英雄不沾邊,他是在很大程度上與納粹合作、參與殘害同胞的特遣隊員,其古怪行為不為旁人所理解,耽誤了同伴們的越獄計劃,影響了他人的幸存,甚至還導致了幾個人被殺害。正如他的隊友對他說的:“你為一個死人,置活人的生命于不顧?!倍宜挠媱澴罱K失敗了。以常人眼光來看,他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在人格和道德上也沒有特別閃光之處。

    《辛德勒的名單》劇照

      在敘事模式和視覺呈現(xiàn)上,兩部電影也大相徑庭?!端鳡栔印冯m然也采用線性的順序敘事,但由于索爾的行動本身看起來缺乏邏輯,整部電影更像是一個地獄中人的夢游,顯得支離破碎。再加上不斷切換、倒錯、搖擺的視覺呈現(xiàn),讓觀眾更加感受到影片試圖傳遞的緊迫、危急和身臨其境的現(xiàn)實感。但依托于這種“真實”的質(zhì)感所講述的故事,其實比《辛德勒的名單》更戲劇化。正如迪迪-于貝爾曼所說,影片的情節(jié)近似于寓言故事: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跡(即“兒子”的幸存)之后,嘗試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只不過,在傳統(tǒng)的寓言故事中,三次之后,故事的結(jié)局會發(fā)生實質(zhì)性變化,但是在《索爾之子》中,三次都失敗了,三次尋找猶太教士的遭遇似乎只是為了進一步挫敗索爾,讓他喪失希望,這使電影更近似于卡夫卡和貝克特式的現(xiàn)代寓言。盡管電影極力渲染出一種真實感甚至沉浸感,一種建構(gòu)“不可想象的歷史事實的現(xiàn)實主義”[17],然而稍加反思就會發(fā)現(xiàn),影片多少有些“奇幻”,索爾一次次深入險境之后的脫險,如果不依賴于諸種巧合甚至奇跡的話,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從拍攝角度來說,《辛德勒的名單》的拍攝機位與人物和場景保持著“客觀”的距離,使得觀眾可以把握全局,而《索爾之子》的拍攝機位通常緊隨索爾運動,鏡頭幾乎與他持平,時常極為貼近,由此營造出一種緊迫又疏離的感覺。這種視角與《辛德勒的名單》極為不同,它不再是一種有足夠適宜距離的觀看,“在這個被恐懼包圍的空間里,在這個距離和短暫的延綿中唯一可能的觀看,只能是那種目睹死亡后迅速俯視地面的拘束的觀看”[18]。這種逼仄的觀感從時間和空間上都渲染出了急迫和恐懼,正如普利莫·萊維所說,在集中營里,“我們不僅沒有時間害怕,甚至連恐懼的空間也沒有”[19]。如果說《辛德勒的名單》中的人物尚處于煉獄之中,那么《索爾之子》中的人物已落入地獄。

    《索爾之子》劇照

      作為一部表現(xiàn)大屠殺的電影,《索爾之子》同樣無法回避表現(xiàn)問題。大屠殺的難于表現(xiàn)甚至不可表現(xiàn),使得迪迪-于貝爾曼將其稱為“黑洞”[20]。面對這一黑洞,最“正統(tǒng)”的表現(xiàn)策略就是“讓這個‘黑洞’變成‘圣人中的圣人’,一個不可靠近、無法接觸、難以想象、不可描繪的幽靈空間,獻給黑暗的王國”[21]。這就是一種禁止表現(xiàn)的策略,一種通過禁止表現(xiàn)而表現(xiàn)的策略。這一策略不僅為朗茲曼和列維納斯所共享,也在利奧塔的崇高美學、尤其是他對猶太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紐曼的解讀中得到延續(xù)。在離大屠殺余震更近的德國,阿多諾也選擇了類似的策略,“把他觀察的‘完美的黑’優(yōu)先變成所謂‘激進’藝術(shù)的標簽”[22],并認為,這種“完美的黑”藝術(shù)是對大屠殺提出的一種可能的視覺回答[23]?!端鳡栔印芳壤^承又超越了這一模式,說其繼承,是因為它依舊秉持大屠殺本身不可直接表現(xiàn)的原則。影片以將近10秒靜默的黑暗開場,隨后轉(zhuǎn)入虛化的畫面,伴隨著呻吟、哨聲和腳步聲,最后的畫面也以一片如同黑暗般沉寂的叢林作結(jié)。另一方面,這又是一部充滿色彩的電影,影片“展現(xiàn)的這個地獄是有色彩的地獄:有剛剛死去的人的色彩,有索爾面孔的色彩(就像死了很久的人的顏色)……與此產(chǎn)生強烈對比的是1944年深秋森林里樺樹的綠色。而且不要忘記爐火中煤的黑色,當然還有被關閉的大門的黑色”[24]。在這里,黑色變成了色彩的一部分,導演正是通過這些色彩讓我們看到黑暗,迪迪-于貝爾曼更徹底地說,導演“在沉迷的‘黑洞’中做出一種光:做出一種光以看到黑洞,讓它能以可見的形式自我展開”[25]。如果說阿多諾或利奧塔所推崇的否定式表現(xiàn)是以黑暗或抽象(即不表現(xiàn))來表現(xiàn)不可表現(xiàn)之物的話,那么《索爾之子》似乎又多了一重否定,它以對黑暗的否定,也就是色彩和光,來讓我們看到黑暗,并將我們引向黑暗背后的不可見之物。這是一種進步,黑暗只有被看見才成其為黑暗,黑暗不能與不可見等同,恰恰相反,黑暗與光亮的區(qū)分已經(jīng)依賴于一種可見性。所以,要將黑暗引向其背后的不可見性,我們就需要先看到黑暗,而只有通過光,我們才能看見黑暗。落實到具體的藝術(shù)史,抽象表現(xiàn)主義等流派對于大屠殺的表現(xiàn)確實有其價值,然而過度的抽象已經(jīng)只能讓我們看到抽象而看不到黑暗,或者說我們只能看到抽象的黑暗,且必須依賴于解釋才能看到。隨著當代人與大屠殺歷史逐漸遠離,要真正看到這一黑暗越來越難,解釋也會變得越來越抽象和牽強。在這一背景下,我們確實需要以一種更直觀的方式看到黑暗,并透過黑暗看向其背后的不可見之物。《索爾之子》的導演正試圖做到這一點。

      在影片中,黑暗在根本上當然指向大屠殺這一事件,但它同時也指向由奧斯維辛集中營五號焚尸爐的某位不知名的納粹特遣隊員在1944年8月拍攝的四張照片。他拍下了納粹焚燒尸體等畫面,成為了對納粹暴行的見證。由于是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拍攝的,照片在構(gòu)圖上不規(guī)整,清晰度也不高。但正因此,照片反映了拍照那一刻的緊急和恐懼,并且呈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風格。例如,他在拍攝納粹在露天焚尸場焚燒尸體時是從門框后面偷拍的,畫面四周被門框和房間內(nèi)部的黑暗所籠罩,正中則是焚燒尸體的場景。這張照片直觀地反映出迪迪-于貝爾曼所說的“做出一種光”,照相機仿佛在黑暗的幕布中掀開一角,讓我們看到焚燒尸體的一幕,看到陽光下的黑暗。這幾張照片對于奈邁施啟發(fā)頗多,他把這一拍攝照片的情節(jié)直接放入電影中,更重要的是,它們也影響了電影的表現(xiàn)風格,電影對集中營的重現(xiàn)很大程度上來自這幾張照片,而電影傳遞出的那種危急和緊迫感,以及時不時的失焦和虛化,也很容易讓我們聯(lián)想到這些照片。

    《索爾之子》劇照:拍攝焚燒尸體的場景

      這幾張照片是反映納粹罪行最珍貴的證據(jù)之一,它們可以被視為最早的“見證”藝術(shù)。迪迪-于貝爾曼說,照片“給我們留下了雙重的證據(jù):黑暗的證據(jù),或者陰影的證據(jù),它建構(gòu)了一個封閉的死亡空間……在鏡頭的輔助下,實現(xiàn)了他特有的觀看權(quán)。此外,這也是一種光的證據(jù),這正是標準的攝影行動,讓納粹想要絕對消失的東西變得可見,讓世界的眼睛感到震驚”[26]。在這個意義上,圖像是有力量的,我們就此可以將其從被列維納斯貶低為偶像的定位中解救出來。圖像在這里不再是應被禁止之物,恰恰相反,它是打破禁忌之物。當那位特遣隊員按下快門的一刻,他打破了集中營的禁忌,也以此抵抗并揭發(fā)納粹的謊言——那才是最虛偽的圖像?!端鳡栔印穼τ谶@四張照片風格的模仿,顯然也試圖展現(xiàn)這樣一種見證的訴求和圖像的力量,它很大程度上來自影像與觀眾建立的觸覺性關系。這種觸覺性關系既來自影像的質(zhì)感或“調(diào)性”,更來自視覺表現(xiàn)的內(nèi)容——索爾的追求,索爾的行動以及索爾的身體,尤其是那張蒼白、疲憊、麻木、驚恐,時刻讓人擔憂、時而又顯露出希望的面容。

      影片虛化環(huán)境而迫近人物的表現(xiàn)風格,放大了人物的肉身性,而在影像建立的觸覺性關聯(lián)中,影像本身也具有了肉身性。正是這種表現(xiàn),將觀眾與影像的關系從一種主客體關系轉(zhuǎn)換成主體間的情感和倫理關系。在這個意義上,《索爾之子》的表現(xiàn)和列維納斯的思想并不沖突,而是相互契合。列維納斯對于圖像尤其是藝術(shù)中圖像的貶低,首先在于它隔絕了現(xiàn)實,尤其是隔絕了人與人之間的倫理關系,自成一體,成為一種冰冷的雕塑和偶像,而當圖像回歸真實和人性、與觀者建立倫理情感聯(lián)系時,它也就具有了生命力,變成一種倫理話語。在列維納斯那里,這種話語并非作為一種理性的媒介,而是作為一種感性的觸發(fā)和觸摸在自我和他者之間發(fā)生。面容的言說那種真誠的袒露和示意,就像“向他者致意,握手”[27],就像一種不含戒備的觸摸。我們在這種可觸的親近中才能接近那一個性化而不可取代的他者。所以列維納斯說:面容就是一種“肉身化的語言”[28]。面容和身體暴露了他人的脆弱,我們在觀看《索爾之子》時感受到的危急、緊迫和擔憂,很大程度上是由索爾的面容、身體和其他猶太受害者的身體所激起的。對于列維納斯的“面容”概念,不能拘泥于實際的面容來理解,身體的任何部分只要激起了人們的倫理情感,或者作為一種倫理話語表達自身,就可被視為“面容”。為此,列維納斯專門用瓦西里·格羅斯曼的小說《生活與命運》舉例,小說提到在盧比揚卡的監(jiān)獄中,囚徒們排成一條直線,彼此可以通過前面的人的頸部讀出他的感情和他悲苦中的希望[29]。此時頸部就是“面容”。影片中同樣有表現(xiàn)索爾頸部的畫面,在這部臺詞極少的電影中,我們不正是從索爾的臉、頸部和后背讀出他的驚恐、悲苦和希望嗎?索爾對于“兒子”的責任很大程度上不也正是由孩子那潔白稚嫩的身體所激起的嗎?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和呵護“兒子”的尸體,保持他的潔凈,想讓他一塵不染地下葬。

    《索爾之子》中多次出現(xiàn)索爾頸部的鏡頭

    《索爾之子》劇照:索爾擦拭兒子尸體

      面容展露他人之脆弱,從而激起了我們對他人的擔憂和責任,反過來說,在面對面容時,我們也變得脆弱和易感(susceptible),因此才會隨時為他人揪心,被為他人的責任所感發(fā)、糾纏,成為他人的“人質(zhì)”,哪怕他們僅僅是影像中的他人?!八酥速|(zhì)”正是列維納斯晚期哲學中闡述的倫理主體。當《索爾之子》把我們變成這樣的主體時,電影也就變成了面容。

    三、別樣的父性與希望

      以上主要從表現(xiàn)或視覺呈現(xiàn)的角度分析《索爾之子》與列維納斯思想的關聯(lián),但二者之間更大的關聯(lián)在主題上。電影表現(xiàn)的主題——死亡、見證、幸存、責任、宗教、父子關系、希望和救贖等,恰恰也是列維納斯哲學中最重要的主題。影像表達的曖昧性和列維納斯思想的開放性,使對于二者的比較和解讀能夠拓展我們對這些議題的思考。

      首先進入視野的當然是死亡問題。整部電影被死亡的陰影籠罩,這些特遣隊員每天與死者打交道,自己也隨時可能死去,而這個故事的核心,如迪迪-于貝爾曼所說,是拯救一個死者,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孩子[30]。在這樣一個看似悖謬的行為中卻可以聽到西方文學經(jīng)典和傳統(tǒng)的回響,無論是《安提戈涅》還是《哈姆雷特》,其敘事核心或行動的主要動機都是拯救一個死者,使他可以瞑目或下葬。拯救死者的目的也在于拯救生者,生者必須為死者盡責,只有在拯救死者后生者才能獲得拯救。在這些作品中,生者都為死者所糾纏,成為不再能回應的他者——死者——的人質(zhì)和替代,而他們盡責的方式就是使死者能夠瞑目或合乎尊嚴、禮儀和信仰地下葬?!端鳡栔印犯卑椎卣宫F(xiàn)了這一生者為死者盡責的過程,整個故事都圍繞索爾為“兒子”下葬展開。那么,索爾為什么要為“兒子”下葬?進一步說,索爾為什么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得拯救?他要拯救的又是什么?

      答案隱含在索爾的一句臺詞中。當索爾的隊友亞伯拉罕說“我們兩個會害死大家”時,索爾回答說:“我們已經(jīng)死了?!边@句話可以從許多角度解讀。首先,我們立即想到的是,面對集中營里非人的生活,大多數(shù)人生不如死,甚至存在萊維所謂的“活死人”,即完全沒有了生存意志、只是茍活著的人,在這個意義上,確實可以說集中營里很多人盡管還活著,但早已死了。其次,對于那些良知尚存的特遣隊員,“生不如死”的感覺可能更甚,因為他們除了是集中營的受害者之外,還是自己同胞的施害者。列維納斯在闡述死亡時指出,所有活人都應當對死人負有一種幸存的負罪感,我對某個不再回應的人的敬重,這已經(jīng)是一種幸存者的負罪感了[31]。在列維納斯看來,正是這種幸存者的負罪感顯明了人性[32],這種負罪感同時又會轉(zhuǎn)移到那些活著的鄰人——將死之人或會死之人的身上,幸存的負罪于是更切實地轉(zhuǎn)換成倫理。列維納斯的這一觀點無疑與其從納粹迫害中幸存的經(jīng)歷密切相關,對于那些真正經(jīng)歷過大屠殺的幸存者,這種負罪感更為沉痛。作為幸存者的萊維如此描述這種感受:

      我活著,代價也許是另一個人的死去;我活著,是取代了另一個人的位置;我活著,便篡奪了另一個人的生存權(quán),換言之,殺死了另一個人?!钤愕娜诵掖嫦聛?,也就是說,那些最適應環(huán)境的人;而那些最優(yōu)秀的人都死了。[33]

    對于幸存者而言,負罪感不僅來自他人已經(jīng)死了而“我”還活著,更在于他人的死與“我”有關,“我”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別人的死亡,是殺人者。萊維這樣幸存的受害者負罪感尚且如此強烈,對于那些“施害者”——特遣隊員來說,如果他們還有良知,負罪的痛苦更可想而知。他們要面對活人(納粹)的審判,可能哪一天上刑場的就是他們,“每個特遣隊的第一個任務便是焚燒他們前任的尸體”[34],更要面對死者的審判,索爾“始終是一個幸存的被審判者”[35]。在發(fā)現(xiàn)“兒子”之前,索爾已經(jīng)見過太多死人,日復一日地干著處理尸體的工作,這種麻木機械的狀態(tài)與“死人”相差不多。但“兒子”存活的奇跡哪怕僅僅持續(xù)了幾分鐘,也讓他希望重燃、良知復蘇,所以他才要為“兒子”下葬。這一下葬既是為了拯救“兒子”,更是為了拯救自己,而究其實,索爾想要拯救的是“人性”,是作為人的身份。

      此外,索爾是一名猶太人,他尋回“人”的身份的過程也是尋回“猶太人”身份的過程,所以他才固執(zhí)地要找到猶太教士。為“兒子”下葬、尋找猶太教士、重塑猶太身份、重新“為人”的過程,本質(zhì)上是同一個過程。就此,我們可以為索爾看似非理性和荒誕的行動,賦予一種悲劇英雄的色彩和民族意識。納粹設置特遣隊的目的一方面在于他們需要這些人幫助他們管理集中營、提高效率,但另一方面,通過讓猶太人殘害猶太人,他們可以進一步瓦解猶太人的精神和信仰,證明猶太人是可以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的“劣等種族”,“對于任何命運和羞辱都逆來順受,哪怕是滅絕他們自己”[36]。通過這樣的方式,納粹既要毀滅猶太人的身體,還要毀滅他們的精神。因此可以說,索爾的行動既是在通過個體另類的抗爭來尋回人性的尊嚴,也是在重塑已經(jīng)被踐踏得體無完膚的民族精神。在面對納粹的罪惡和特遣隊本身的罪惡時,索爾選擇了與隊友們不同的抵抗方式,如果說其他的特遣隊員試圖通過暴力越獄爭取自由,是一種面向未來的抵抗的話,索爾則選擇一種面向過去的抵抗。他要尋回猶太人的傳統(tǒng),找到猶太教士念祈禱文,讓“兒子”合乎猶太教儀式地下葬?!皟鹤印痹谀撤N意義上代表了所有被害的猶太人,讓“兒子”下葬,本意是要讓“兒子”與那些已經(jīng)葬身于萬人坑和焚尸爐的猶太人不一樣,與此同時,“兒子”的下葬和救贖,也是對那些已經(jīng)被屠殺和隨意掩埋的猶太人的救贖。尋回傳統(tǒng),也就尋回了猶太人的尊嚴、信仰和精神,那些包括索爾在內(nèi)的“已死之人”和“將死之人”也就重新有了靈魂的歸宿。盡管這一切恐怕都只是索爾的無意識行為,但毫無疑問,對于索爾而言,回歸自身的宗教和傳統(tǒng)、找到一個猶太教士就是唯一的希望和拯救,它至少可以同時拯救兩個“已死之人”:“索爾之子”和索爾本人。

    《索爾之子》劇照

      諷刺的是,索爾的行動沒有成功,“兒子”最終未能下葬,尸體消失在河水中。這是一個富有深意的情節(jié),迪迪-于貝爾曼指出,這個故事正好與猶太人的民族領袖摩西的故事相反,后者是一個從水中被救出的孩子的故事[37],前者則是一個死去的孩子沉入水底的故事。這是一個反諷嗎?它象征了猶太人的命運?不過,希望并沒有在此處終結(jié),當索爾和隊員們逃到岸上時,他忽然看到了一個小男孩,這讓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這個小男孩就是“兒子”的幽靈嗎?他在索爾最無望的時候以一種幻覺的方式顯靈,帶給索爾安慰。后來的故事告訴我們,這不是“索爾之子”,而是一個波蘭小男孩,隨著他的來臨,索爾的死亡也終于來臨。又一次諷刺,電影似乎始終在希望和失望之間“玩弄”人物和觀眾。

    《索爾之子》劇照:兒子的尸體隨河流漂走

    《索爾之子》劇照:孩子的臉在影片中的最后一次出現(xiàn)

      索爾真的失敗了嗎?他畢竟把“兒子”帶出了集中營和焚尸爐,而且在“生前”最后一個鏡頭中面帶微笑。對于索爾的自我拯救和對“兒子”的拯救,我們無須以實際結(jié)果來判斷其是否成功,這一行動的發(fā)起本身已經(jīng)代表了一種承擔、一種自由、一種對于“可能性”的超逾,而且索爾從來沒有放棄這一行動,也沒有遲疑和退縮??梢哉f,這本身已經(jīng)是一種成功。通過行動,索爾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種“父子關系”,無論結(jié)局如何,這種關系已經(jīng)徹底地改變和升華了索爾,甚至使他獲得了希望和拯救。這不禁讓人想起列維納斯對于“父子關系”的闡述?!案缸雨P系”或“父性”(paternité)是列維納斯哲學中的重要概念,它指涉一種自我出離自身或超越自身的關系,通過生育創(chuàng)造的兒子既是又不是“我”,既來自又超離于“我”,由此帶來一種完全新異的自我與自身之關系。由于兒子的誕生,這種自我與自身的關系變成了自我與他者的關系。兒子作為來自“我”的他者,將“我”從自身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為“我”帶來了一種真正未來的時間,也帶來了真正的希望。通過兒子,主體也戰(zhàn)勝了死亡,死亡不再是不可越過的,兒子作為新的生命、新的時間,實際上已經(jīng)代替“我”越過死亡。通過生育和兒子,自我不再是命中注定回歸自身的自我,自我變得異于自身[38]。隨著這種束縛的解除,自我變得自由了,“因此,自由的產(chǎn)生和時間的發(fā)生就不是根據(jù)因果的范疇,而是根據(jù)父親的范疇”[39]。

      表面上看,索爾的情況與列維納斯對“父性”的闡述幾乎背道而馳。首先,這個“兒子”并不是通過生育、而是通過指認獲得的;其次,在影片中,“兒子”顯然不能代表未來和新的生命,恰恰相反,他已經(jīng)死去。那么,索爾如何從這一“父子”關系中獲得拯救和希望呢?我們或許可從列維納斯晚年對“父性”思想的修正中得到答案。在1979年為出版于三十多年前的《時間與他者》所寫的序言中,他對自己早年的“父性”概念做出反思,指出其時的“父性”依舊約束于親緣關系,或者局限于一種狹義的“生育”概念中,因此兒子所給出的可能性和超越性依然停留在父親、也就是主體或自我那里[40]。然而晚期列維納斯思考的是另外一種可能性:“非-漠然/非-無差別”(non-indifférence)的可能性。這個詞一語雙關,國內(nèi)亦有學者將其翻譯為“雖異不疏”[41]。通過語義轉(zhuǎn)換,列維納斯逐漸將該詞從存在論層面的“非-無差別”轉(zhuǎn)換成倫理層面的“非-漠然”,并為其倫理學超越存在論的訴求助力。這種新的超逾的可能性,是“一種通過兒子超逾可能的可能性”,而且“這一非-漠然的超逾”“并不來自主導親緣關系的社會規(guī)則,卻很可能創(chuàng)立了這些規(guī)則”[42],換言之,此時來自兒子的超逾已經(jīng)不再依附于親緣關系。相反,父性、父子關系首先是倫理層面的,而非親緣層面、更非生理層面的,是倫理創(chuàng)立了親緣關系和社會規(guī)則,而非后者創(chuàng)立了前者。一種仁愛的親緣關系、一個友愛的社會,是非-漠然和為他者負責之倫理的結(jié)果而非前提。如果沒有倫理,親緣關系并不必然仁愛,社會也不必然友愛,兒子也不必然代表未來和希望。對于列維納斯和大多數(shù)人而言,一種沒有倫理的未來恐怕是毫無希望的。因此他說:“通過這一非-漠然,‘超逾可能’對自我而言才是可能的?!盵43]此時的超逾,不再依賴于生育和親緣關系,而是首要地依賴于非-漠然的倫理,親緣關系是有來由的,而倫理在列維納斯那里則是“無端的”(an-archic)?!盁o端”作為列維納斯晚期的常用術(shù)語,指示的正是為他者之責任的沒有緣由和無可回避。

      這不正可以證明索爾的故事嗎?索爾“兒子”的到來并非基于生育,也不基于親緣關系,而恰恰基于對這個孩子的非-漠然、非無動于衷、非視而不見,而這是沒有緣由的。盡管這個孩子很快就死去了,但是索爾還是堅定地抱持著對于這個孩子和鄰人的無限責任,要為他下葬,并且絲毫不顧自身的安危。在為兒子下葬的責任面前,索爾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責任對他而言早已超越了生死,超逾了可能。若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把死亡理解為“最本己的無所關聯(lián)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44]——對于死亡的把握就是對于可能性的把握,把“向死而生”理解為朝向死亡而籌劃生命、把握可能性,那么索爾早已超逾了這種可能。他并非沒有籌劃,他一直在籌劃為“兒子”下葬,但這一籌劃的期限不是索爾個人的死亡,而是“為他人下葬”或“拯救”這一目標。同時,這一目標也指向回歸猶太傳統(tǒng)、猶太信仰、猶太人自己的譜系和時間。所以,索爾早已超逾了向死而生,也超逾了死亡。通過這一行動和這一倫理,索爾以個人的方式重新創(chuàng)立了社會的規(guī)則,重新接合了猶太人的譜系,重新回歸了猶太人的精神,也重新尋回了人性。在這一非-漠然的為他者下葬的行動中,與其說索爾秉承的是一種“父性”,不如說是一種“母性”。列維納斯在后期哲學中以“母性”闡述他的倫理學:為他者之責任,就像妊娠中的母親一樣時刻為腹中的孩子所攪擾、撕裂,對其懷著無法回避的責任,這種無法回避就像身體的疼痛一樣無可逃遁。這種非-漠然的倫理“是被從自身撕裂……是一種母性,在同一中的他者的妊娠”[45]。就此也可以說,索爾抱持為他者的非-漠然和無限責任,“無端”地“懷上”了一個兒子/他者,這種生育已經(jīng)完全超越了作為親緣的父子關系。

      迪迪-于貝爾曼評價道:“索爾全部的權(quán)威,是迎著這個世界及其殘酷性逆流而上,把所有的碎片創(chuàng)造成存在一個孩子,而他其實已經(jīng)死了?!盵46]他的創(chuàng)造方式不是把兒子置于未來,而是置于過去,讓他以傳統(tǒng)的方式下葬,為他找到猶太人的譜系,讓他在向過去的回歸中獲得拯救、找到希望。在這部電影中,希望不再指向未來,而是指向過去,或者說是通過回歸過去而指向未來。以這樣的方式,索爾在極端的黑暗和災難中,在對于猶太人之未來的滅絕中(古往今來,對未來的滅絕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就是滅絕孩子),將“未來的死去”轉(zhuǎn)變成了“死去的未來”。死去的未來在與過去的連結(jié)中變成了可以哀悼和禱告的未來,而在哀悼和禱告中,這一未來似乎又復活了。

    注釋

    [1][33][34][36] 普里莫·萊維:《被淹沒和被拯救的》,楊晨光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版,第38頁,第81—82頁,第38頁,第39頁。

    [2][3][4][5][7][8] 麗莎·唐寧、莉比·薩克斯頓:《電影與倫理:被取消的沖突》,劉宇清譯,重慶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28頁,第131頁,第131頁,第140頁,第141頁,第141頁。

    [6][38][39] 伊曼努爾·列維納斯:《時間與他者》,王嘉軍譯,長江文藝出版社2020年版,第67頁,第87—88頁,第88頁。

    [9] 尚-呂克·馬希翁(馬里翁):《視線的交錯》,張建華譯,(臺灣)基督教文藝出版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110頁。

    [10] D. N. 羅多維克:《電影哲學中的倫理學:卡維爾、德勒茲與列維納斯》,廖鴻飛譯,//www.sohu.com/a/273640493_252534. 引文略有改動。

    [11] 麗莎·唐寧、莉比·薩克斯頓:《電影與倫理:被取消的沖突》,第144頁。引文略有改動。

    [12][14][15] 李洋:《西方大屠殺電影的歷史及其倫理困境》,喬治·迪迪-于貝爾曼:《走出黑暗:寫給〈索爾之子〉》,李洋譯,廣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73頁,第84頁,第84頁。

    [13] Jonathan Romney, “Dead Man Walking”, //www.filmcomment.com/article/son-of-saul-lazlo-nemes-pro/.

    [16][19] 轉(zhuǎn)引自喬治·迪迪-于貝爾曼:《走出黑暗:寫給〈索爾之子〉》,第17頁,第13頁。

    [17][18][20][21][22][23][24][25][26][30][35][46] 喬治·迪迪-于貝爾曼:《走出黑暗:寫給〈索爾之子〉》,第15頁,第18頁,第6頁,第6頁,第6頁,第6—7頁,第8頁,第8頁,第8—9頁,第20頁,第30頁,第38頁。

    [27] Emmanuel Lévinas, “Paul Celan, de l’être à l’autre”, Noms Propres, Montpellier: Fata Morgana, 1976, p. 52.

    [28] 伊曼紐爾·列維納斯:《總體與無限:論外在性》,朱剛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90頁。

    [29] Emmanuel Lévinas, “L’Autre Utopie et Justice”, Entre nous: essais sur le penser-à-l’autre, Paris: Grasset & Fasquelle, 1991, p. 244.

    [31] 艾瑪紐埃爾·勒維納斯(列維納斯):《上帝·死亡和時間》,余中先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第9頁。

    [32] 列維納斯:《哲學,正義與愛》,鄧剛譯,高宣揚主編:《法蘭西思想評論》第三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99—300頁。

    [37] 摩西的名字在希伯來語中的意思是“從水里拉上來”。嬰兒摩西被裝在籃子里,漂流在水上,法老的女兒把他從水里救了出來,并且為他取了名字。

    [40][42][43] 參見伊曼努爾·列維納斯:《時間與他者》“前言”,第lvi頁,第lvi頁,第lvi頁。

    [41] 參見列維納斯:《論來到觀念的上帝》,王恒、王士盛譯,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26頁。

    [44] 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陳嘉映、王慶節(jié)譯,熊偉校,陳嘉映修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第288頁。

    [45] Emmanuel Lévinas, Autrement qu’être ou au-delà de l’essence,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78, p. 121.

     7 ) 極端環(huán)境下的荒謬人格

    片名出現(xiàn)前的一個鏡頭,索爾的臉緊緊靠著門,門后是猶太人們凄慘的號叫,索爾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耐人尋味的神色,并不是憤怒或者哀傷,而是凝重的沉思和疲憊。

    這并非在試圖表現(xiàn)戰(zhàn)爭苦難,因為這與電影對戰(zhàn)爭景象遮遮掩掩的手法相悖。索爾是位焚尸人,每天要清理成千上百的尸體并將它們推入火坑,我不認為這個近似于劊子手的角色會對人的死亡產(chǎn)生什么同情心,面對幾乎必然的結(jié)局,即便曾經(jīng)有過的情感也會被日復一日的絕望和重復所麻木,索爾對這個世界萬念俱灰,生存只是機械的慣性。如果不出意外,他也會終有一天結(jié)束掉自己的性命,以任何方式,被殺或自殺。

    但意外發(fā)生了,一位男孩從毒氣室中幸存下來,這被索爾見證,并決心為死去的男孩其舉行一場完整的猶太葬禮,對索爾來說,這賦予了他生命意義。

    男孩的尸體對索爾究竟為什么這么重要?或許是因為從沒有囚犯在經(jīng)歷毒氣后還能活下來,男孩的幸存對于目睹無數(shù)死亡的索爾來說就像一次神跡展現(xiàn),是灰暗人生的一絲希望,所以就算拼盡全力謊稱是自己的兒子也要為其舉行完整的送葬儀式,這樣的信仰的確在常人眼中難以理解,因為用正常人的角度去推測一位被戰(zhàn)爭摧殘?zhí)迷缫雅で牟徽H说男睦?,這本來就就是錯誤的。《逃獄三王》中克魯尼嘲諷宗教,不理解人們?yōu)楹螘嘈潘?,臨死關頭卻也開始祈求上帝,當你成為處決千萬條生命的戰(zhàn)爭工具,生活不正常,人又怎么會正常?現(xiàn)實已經(jīng)崩塌,只得求助信仰。此時男主角眼中生命本身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索爾對生命的漠視全片皆有展現(xiàn),其他囚犯特遣隊隊員或欺騙或起義,不斷想計策來為自己保命,而索爾甚至冒著自己和同伴被殺的危險也要得到男孩尸體,尋找男孩時翻動死人就像翻動豬肉一般毫無反應,在在視聽語言上用淺焦鏡頭將后景做了虛焦的模糊處理,也是在強調(diào)角色精神與外界現(xiàn)實的疏離和對戰(zhàn)爭的冷漠,他已經(jīng)不關心任何事情,只在乎他的“神跡”。而結(jié)局那個金發(fā)小男孩的出現(xiàn),他像得到救贖般微笑,小男孩卻拔腿就跑,仿佛是對他信仰的無情駁回。

    其實索爾究竟為什么如此執(zhí)著的完成信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索爾本身那個極端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的荒謬人格。這也是導演試圖講述的,戰(zhàn)爭對人肉體外的另一種心靈殘害。

    本片的影像風格非常獨特,長鏡頭緊靠角色身體移動,當鏡頭在索爾身后,以過肩鏡頭的構(gòu)圖拍攝,達到了pov視角的效果,觀眾仿佛以索爾的眼睛審視一切。而鏡頭一轉(zhuǎn)或者角色轉(zhuǎn)身時,電影又變?yōu)榱说谌朔Q視角。切換的如此流暢自然,甚至都不應當用“切換”這個詞。主觀和客觀兩個視角間自由游移,讓觀眾既能對主角的遭遇感同身受,見證摧毀索爾的殘酷環(huán)境。也同時能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審視索爾的行為。導演將將故事限定一天之內(nèi),剪輯上沒有任何轉(zhuǎn)場花樣,蒙太奇效果,通通無技巧剪切,主角仿佛一直在無休止的忙碌。無論是“無縫銜接”的視角切換還是緊湊的段落連接,都加強了觀眾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參與感,更進一步體會到角色內(nèi)心。

    我喜歡《索爾之子》的另一原因在于,電影過于死板的影像讓它留給觀眾的想象空間要遠小于文字,而它卻將背景的震撼藏在身后,利用視聽手段最大限度的營造了一個“腦補的戰(zhàn)爭”,狹窄的畫框本就容納不下多少東西,再被人物充斥和模糊后景,成堆的尸體變成一個個色塊,信息少得可憐,卻反倒令觀眾有了更多想象空間。(或許非導演本意)視覺局促相對的是聽覺上的彌補,機械聲,士兵吵鬧聲,槍聲,大量被放大夸張的畫外音源在觀眾大腦里建立了空間感,依靠觀眾的想象構(gòu)建去體會,《索爾之子》“欲蓋彌彰”的影像比赤裸的血肉更令人觸目驚心。
     

     短評

    五個月前在布達佩斯就想進電影院看,那個時候剛上映口碑就已經(jīng)爆棚,因為聽不懂匈牙利語最終作罷;昨天終于在東村看完,看后覺得心里缺了一塊,散場時坐后邊的猶太老頭久久不起坐,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然后出到廳口,看見一個頭發(fā)都已經(jīng)發(fā)白的老婦人,對著電影海報輕輕喊了一聲:“My Father."

    6分鐘前
    • 島上的夏奈
    • 力薦

    看這種電影的時候,心里總是很壓抑,仿佛隔著屏幕都能聞到尸體焚化的味道。

    7分鐘前
    • ╯^╰
    • 推薦

    大銀幕就像鏡面,觀眾視角是模糊的,但主人公POV的感受,是焦躁、壓抑的鏡中物,是能被體驗的集中營地獄。短焦近乎全程貼在了臉上,得承認這部電影的立意,視角,技術(shù)和意圖實現(xiàn)都很刁,不像新手之作。但,絕對屬于我不想再看第二遍的片子。一意孤行的主人公,莫須有的兒子,確實給其他人挖了大坑

    9分鐘前
    • 木衛(wèi)二
    • 推薦

    我不喜歡這部影片,純粹個人因素,拋開視像音響劇本主旨等宏觀而專業(yè)的角度,我只覺得這樣偏執(zhí),太自私。在慘絕環(huán)境中的非理性固然可以理解,為“兒子”祈禱往生的意念也固然充滿人性,但他也完全不顧他人安危,強迫拉比和所有相關的人,那種強迫性,和猶太人整體被迫受到的災難,在此類比且對比。

    13分鐘前
    • 于是
    • 還行

    千萬不要一個人去影院看,果然觀影體驗如媒體所述十分令人不舒服,看得我各種胸悶壓抑。半第一人稱的視角,遠景虛焦的處理,既讓人跟著男主看遍營內(nèi)的各種殘酷,又不至于被過于血腥的遠景嚇到。到電影快結(jié)尾時都很討厭男主,但是結(jié)尾出來就理解了,有些更偉大的東西值得被救贖。

    17分鐘前
    • LORENZO 洛倫佐
    • 推薦

    完美的象征義,絕望的大環(huán)境下找到的虛假希望和執(zhí)念。大量特寫堆砌但有效,希望第二幕多些情節(jié)讓觀眾保持興趣。男主演原不想接這個片子,以為又是成千上萬大屠殺主題的電影中的一個,但看完劇本毫不猶豫接了下來。索爾之子證明了電影發(fā)展一百多年后到今天仍然有無數(shù)種可能性。

    21分鐘前
    • 白日美人_S
    • 力薦

    看著太壓抑了

    26分鐘前
    • 美美噠Cindy
    • 還行

    形式感較強,大量長鏡頭,幾乎都是近景跟拍,代入感強烈。背景大都處于虛化狀態(tài),殘酷暴行以一種模糊的形式在背景中晃動,但仍讓人不寒而栗。最后處理太完美,鏡頭如靈魂般釋然地跟了出去,身后是冰冷的現(xiàn)實。各方面看,都是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最有力爭奪者。

    27分鐘前
    • 心生
    • 推薦

    太難受了,走出電影院時腿都在發(fā)抖。無任何配樂,大量淺焦跟拍加特寫,絕無僅有的作者風格,光結(jié)局就值得五星。其實不需要任何背景常識都能理解男主為什么這樣做——我們的人生有太多東西比生死更重。虛寫的父愛。

    30分鐘前
    • 同志亦凡人中文站
    • 力薦

    1.手持跟拍、運動長鏡、背景虛焦、大量特寫、逼仄畫幅、環(huán)境音效,讓我們?nèi)缗R其境的同時,卻又在抑制我們內(nèi)心情感的釋放,很有意思;2.鏡頭語言別具一格,但我實在受不了男主角如此作死的電影,別跟我扯什么信仰,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動機,OK?

    35分鐘前
    • 有心打擾
    • 還行

    放映結(jié)束后,坐在我身邊的兩位阿姨居然一本正經(jīng)地開始討論那個男孩到底是不是男主的親兒子我真是……以個體(冷漠的)視角去展現(xiàn)集中營,特別是以前沒有當過主角的特遣隊,idea不錯。但無休止的短焦鏡頭實在看得我煩躁。男主的人設也很讓我煩躁。這片居然滿座,我真是越來越佩服法國觀眾了!

    36分鐘前
    • 小斑
    • 推薦

    結(jié)尾小男孩出現(xiàn)時,像看到了上帝和希望一樣驚喜。盡管結(jié)局依然很殘酷,有些努力總算沒有白費。畫幅和鏡頭感很享受,3星半。

    39分鐘前
    • 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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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大概是我看過最殘酷寫實呈現(xiàn)二戰(zhàn)時期猶太人苦難的電影!雖然是以嚴肅的二戰(zhàn)猶太傷痕為主題,在視覺與聽覺上呈現(xiàn)出的悲劇性也讓觀眾感到無比震驚,但電影並不無聊難看。導演將傷痕藏在景深之外,以後製音效製造出逼真的錄音感,讓觀眾以聽覺代替清楚的視覺畫面,自行在腦中想像出這慘絕人寰的歷史罪行

    43分鐘前
    • mingjoy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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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

    45分鐘前
    • 小妖の七七
    • 還行

    影片獨特的始終特寫聚焦跟拍主角,而模糊背景的拍法,既非常寫實地呈現(xiàn)了人間地獄(真是看過的最恐怖震撼的二戰(zhàn)集中營電影,毒氣室和萬人坑的火光)而又不會讓你做噩夢,又讓觀眾體驗了主角索爾自己的視角,即只聚焦于索爾關心的事物。假拉比象征上帝已死,窄畫幅壓抑。

    49分鐘前
    • 葉洲
    • 力薦

    強烈風格化,只關注主角和背景虛焦從另一個層面,也是有意弱化對苦難以及受害者的消費,只關注主角個人的遭遇吧。又從他四處的周轉(zhuǎn)來觀察整個恐怖的流程。不過這種過度關注確實非常壓抑,而且,男主執(zhí)念有些強到過度了。

    52分鐘前
    • 桃桃林林
    • 推薦

    9.2,不管是影像風格和表現(xiàn)方法都是我的菜,很喜歡。不變的短焦和模糊的環(huán)境代表索爾在法西斯集中營里主觀視角下的目光短淺,即只注重自己眼前之事而忽略身邊的人和事,劇作的高明在于索爾的執(zhí)念只能注定他會從一個受害者變成法西斯,最終害死同伴。鐵定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了。。

    54分鐘前
    • 二月鳥語
    • 力薦

    #Cannes2015#處女作就殺入主競賽果然還是有一手的,風格鮮明的鏡頭語言【背景虛焦,全程臉部特寫跟拍長鏡頭,大量氣氛驚悚的運動鏡頭】讓人耳目一新,可惜在強大的敘事動機和男主角情緒性表演的雙重缺失下,新鮮感退潮快速。跟著男主角和一直在側(cè)的攝像機來一趟地府般的集中營的全景之旅。

    55分鐘前
    • 牛腩羊耳朵
    • 推薦

    (7/10)想了想還是只能給三星。主角的動機完全不可理解,看上去就是別人忙著活命他忙著作死,而且是作大死。攝影、置景都值得表揚,有個極富道德感的手法就是把一看就知道花了大價錢的群演、置景都扔到焦外,對集中營的展示很棒。但是#這片兒要是得了最佳外語片簡直就是呵呵呵#

    57分鐘前
    • 胤祥
    • 還行

    聰明的處女作,一箭多雕的影像風格(跟拍長鏡頭+淺焦),有意味但不堪回味。有處女作容易有的問題:從整體來講沒有情感內(nèi)聚力,故事講散掉,細節(jié)的串連,僅試圖用影像風格粘連出情感沖擊力是無法達到動人的級別的。

    58分鐘前
    • 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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