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活本質(zhì)是關(guān)于人性。即使在觀看前通過劇透我有各種對故事的預(yù)測，但看完開場我還是要承認我高估自己了。

伯格曼底色太冷以至于只有哈內(nèi)克可以與之一決高下。但底色冷片子卻不高冷，婚姻生活直接粗暴充斥著暴力與色情，作為一部也憑對話構(gòu)建起來的片子，談話的尺度甚至讓成年人都感到震悚，伯格曼可不留情面，撕掉痂看下面的傷痕是他熱衷于做的事。

第一幕到最后就足以讓沉迷于虛假和平的觀眾崩潰了。至此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李安師從伯格曼，而伯格曼在對情緒的把控上有過之無不及?？捶蚱薅朔磻?yīng)就像在看紀錄片，那甚至不是個劇本，二人反應(yīng)就是生活本身了。我們對婚姻作為一種意象的構(gòu)建有一部分是來源于外人對我們婚姻的臆斷，而跨過那個臆斷的坦誠就涉及到分寸問題了。坦誠，越坦誠越陌生。越想逾越分寸突破某種障礙越顯得不合時宜。畢比安德森和丈夫那段我看了他們的表情好幾遍才慢慢察覺出了微妙感，一句顧左右而言他的玩笑話就可以摧枯拉朽，瞬間粉碎所有偽裝，這是婚姻的脆弱所在。但劍拔弩張時又可以鎮(zhèn)定自若的懷舊，這是婚姻的強大所在?；橐鍪求a臟與體面的結(jié)合，是自我和利他的抵抗，無時無刻都有兩方勢力在抗?fàn)幵跈?quán)衡，是拉鋸戰(zhàn)，但又因為打太極踢皮球，道德懶散與自我安慰這些順應(yīng)人性的東西，所以又變得強大以至于堅不可摧。

我們不看婚姻生活會覺得，只是婚姻而已，我受得了。受得了和掉層皮是兩個概念，那些在婚姻中堅持的人沒死也會脫層皮，只有當(dāng)事人才懂那種崩潰感。伯格曼選的幾幕之所以具有代表性在于給了演員一個在灰色地帶可以坦誠表達自己的場合，讓整個灰色地帶又向黑白那么靠近了一點。占有欲是什么？性欲是什么？性欲為什么和靈魂是相悖的？為什么我無法對愛人百分之百坦誠？為什么我可以和一個人百分之百坦誠就無法與之做愛？為什么我們可以不停說服自己在婚姻里得到自己其實不想要的東西？為什么甜蜜是新一輪厭倦的開始？為什么我們會有對一個人有最真切的愛意與恨意？我們能接受得了這些作為婚姻關(guān)系的副作用嘛？或者他們才是婚姻關(guān)系的主旋律？我們?nèi)绾卧诨橐鲋袑谷诵砸赃_到自我認同？我們?yōu)槭裁礋o法自控犧牲而自我感動自我催眠？

女主并不是當(dāng)今社會待見的那類女人，她并不是什么女權(quán)主義者，她溫順的讓人心疼，但她好像又懂愛的真諦一樣。她在犧牲，她在努力，她會低到塵埃，但她又不愿意放棄溫存來維持自尊。1970s沒有感情雞湯沒有感情博主沒有一堆教程，維系二人的并不是技巧而是純粹的表達和本能。第三幕是女主的自我覺醒，雖然此刻她都沒有意識到。我們大概在事情發(fā)生之前沒有人會意識到事情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本能反應(yīng)與隱藏自控會告訴我們潛意識的真實想法。女主一向完美自控，男主更因為她的完美自控甘愿陪她演這場只有二人冷靜狂歡的對手戲。戲可以一直演下去，可crush不能。心動就是心動了，未知因素x出現(xiàn)，一切虛假和平都被打亂了?；橐鲆馕吨€(wěn)定嘛？女人為什么會崩潰？在女人那里的突發(fā)奇想是男人那里的積怨已深，原來人可以藏自己一輩子，即使是枕邊人也改變不了什么?；橐鰰屓水a(chǎn)生錯覺，愛情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甜蜜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厭倦也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我們?yōu)槭裁匆獨埲痰貙Υ舜?，我們?yōu)槭裁匆鹈鄣貙Υ舜?，我們?yōu)槭裁匆直┑貙Υ舜?，我們?yōu)槭裁匆獪厝岬膶Υ舜?？情緒是從何而來的？是來源于日常還是義務(wù)，是來源于驚喜還是催眠？是來源于信仰還是現(xiàn)實？是來源于他人還是自我？

故事又很簡單，愛了，不愛了，恨了，介于愛與不愛之間，又愛了。愛情存在的形式是什么，婚姻可作為愛情最好的容器嘛？如果不是最好的那最好的是什么？愛情就因為太虛無飄渺，每個人都不斷求證和自證來尋找愛情的痕跡，“你愛我嘛？我覺得你愛過我?！?/p>

婚姻生活沒什么不好接受的，婚姻和人類任何一種需要一張紙在作為意義載體或一般等價物的關(guān)系一樣都沒什么不好接受的。我們只是喜歡假的東西，因為他們安全；我們只是不把事情放到臺面上來講，因為那樣不體面。體面是人類文明的副產(chǎn)物，我們甚至界定不了它的好壞，我們又想坐享其成又想免受其擾，我們想要的太多能給的太少，因為人是脆弱的動物甚至連性別在這件事上也變得不那么重要。我們會不會懷念那個時候，沒有文明，我們就把彼此按在地上搞一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生趣沒有煩惱。接受了痛苦是生活的必需品，我們就接受了婚姻，接受了關(guān)系，也接受了自己。瑞典人看完這部無愛的婚姻電影選擇離婚，但離婚后如果你接受不了你作為你，那你還是接受不了你作為你

回到主題，伯格曼一部婚姻生活幾乎養(yǎng)育了所有婚姻題材的電影，在這一部圣經(jīng)后，以后的每一部都是從中抽取片段將之放大而已。“45年“，”流放歲月“， 終究到最后婚姻不僅僅只是個忠誠甚至道德問題，而更是我們能不能接受人性中的黑洞，能不能接受自己以為自己沒有的情緒，如何處理意外以及一系列的問題。維系婚姻的人強大之處并不僅僅在于有個信仰之類的主心骨來指導(dǎo)一切，而是他們在自己不知道未來的情況下，把自己在自我意識中毫無保留的交給另一個人。即使無保留意味著傷害，暴力，操縱和失去自我?；橐鰪姶蟮牡胤?，是探究和一個永遠不會百分百信任或理解的人之間深刻的紐帶，是容錯和容許可能性的存在，是接受違背人性的重心轉(zhuǎn)移：從此我不再是第一，但家是，婚姻是，為了這些即使只是表面上體面的東西我愿意付出一切。我不再是我，但我又是新的我。

《婚姻場景》電影劇本

（電影小說）

文/〔瑞典〕英·伯格曼

譯/胡榕

〔作者前言〕為使可憐的讀者不致被本文弄得迷惑不解，我違反自己以往的習(xí)慣，決定對這六個場景逐一作出說明。如果有人認為這種導(dǎo)讀方式有辱于他，那么，他大可略去下面的幾段文字。

第一場景。約翰和瑪麗安娜是按嚴格的生活準則在富足的物質(zhì)條件下被培養(yǎng)成人的。對于他們來說，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活方式從來就不是負擔(dān)或者錯誤。他們與這種公認的模式配合相宜，并且準備在這種精神氛圍中繼續(xù)生活。從前他們的政治活動與此并沒有絲毫的矛盾，反而穩(wěn)固了這種模式。

在第一場景中，他倆像是一幅理想婚姻的絕妙圖畫。這種婚姻是就夫妻關(guān)系中那種真正的地獄般的性質(zhì)相對而言的。他們的內(nèi)心充滿著潛隱著的優(yōu)越感，認為一切都以最好的形式安排妥當(dāng)。地道的、公認的處事方法像好看好聽卻又平庸乏味的嘮叨不絕于耳。還有彼得和卡塔琳娜，非常遺憾。他們看來是一對十足的瘋子。但是，與此同時，他們像約翰和瑪麗安娜一樣，也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以極好的方式安排了自己的生活。然而，在這一場景的結(jié)尾處，他們遭遇了小小的不幸。他們必須作出決擇。出現(xiàn)了一個不大的傷痕。這傷痕平復(fù)了，結(jié)疤了。但在疤痕下面一個膿包正逐漸形成。至少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有人另有想法，那也不錯。

第二場景。一切都像以往那樣理想。在忍耐和相互理解的氛圍中，一些小小的不愉快都玩笑似地化解了。讀者熟識了主人公們的工作及他們的同事們。瑪麗安娜隱隱約約地有些擔(dān)憂。她無法解釋這種擔(dān)憂，但本能地感覺到，她和約翰之間有些問題。她沒有把握也不很成功地采取了一些預(yù)防措施，以堵住她不安地猜測到的縫隙。約翰則有時悄悄地給某人打電話。

晚上，當(dāng)他們看完《玩偶之家》（他們還能看什么呢！）從劇院回來后，那無可言狀的內(nèi)心矛盾出現(xiàn)了。他倆都想克服這個矛盾。最終只能如常言所說，極力逃避現(xiàn)實。

第三場景。打擊終于來臨。約翰以最殘酷的方式通知說，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并準備離去。他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和行動的渴望，并處于新的迷戀和自私的神魂顛倒之中，對于瑪麗安娜來說，這件事不啻像晴天霹靂那樣突然。幾分鐘之內(nèi)，她在我們眼前變成了一頭渾身流血、赤裸無助的生靈。屈辱而無奈。

第四場景。過了一段時間，他倆相見了。約翰似乎有什么不順心的事，然而表面上卻無任何顯露。瑪麗安娜雖然很不穩(wěn)健并且仍然承受著過去的負擔(dān)——對約翰的依戀、孤獨的折磨以及對他們過去生活的懷念——但是看來她已有了某些恢復(fù)元氣的跡象。相見很折磨人且不自然。和解的渴望和排斥共存。剎那間他倆相互顯得陌生而閉鎖。一切都是病態(tài)的、受傷害的、滴血的。這是個憂傷的場景。

第五場景。猶如在地獄。

瑪麗安娜已經(jīng)開始有了立足之地。而約翰則相反，正愈來愈失去自己的基點。像有教養(yǎng)的人該做的那樣，他們決定通過同一位律師辦理雙方同意解除婚約的手續(xù)。為了在協(xié)約上簽字，在一個春天的晚上他倆在約翰的辦公室見面。爭吵突然爆發(fā)：多年來被壓抑的敵意、積聚的仇恨、相互間的厭惡感、憤怒——一切都表面化了。漸漸地，他們喪失了人形，后來竟變得像兩個令人極為反感的瘋子。他們只有一個愿望——盡可能多地給對方的身心造成傷害。他們甚至比第一場景中的彼得和卡捷琳娜更可怕。彼得和卡捷琳娜，可以說，已經(jīng)是相互折磨的老手了，似乎已經(jīng)掌握了地獄里的行為規(guī)范。而約翰與瑪麗安娜則尚未學(xué)會不越出最后的界限。他們渴望著消滅對方，他們竟幾乎成功了。

第六場景。于是，我認為，在這堆廢墟下慢慢地爬出兩個新人。也許，結(jié)尾過于樂觀，但是，不由我作主，結(jié)局就是這樣，約翰和瑪麗安娜在淚谷里徘徊并為它注入了新的源泉。他倆，如果可以這么表達的話，開始按每個音節(jié)逐一讀解并研究一門新科學(xué)的基礎(chǔ)知識——關(guān)于他們自己的那門科學(xué)。這不僅僅是忍耐與順從的入門，還是愛的基礎(chǔ)知識。瑪麗安娜生平第一次坐下來傾聽她媽媽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嘮叨。約翰毫不抱怨自己的新處境，以一種全新的態(tài)度，像成年人那樣溫柔地善待瑪麗安娜。像從前一樣，仍然是一團糟，沒有任何向好的方面轉(zhuǎn)化的端倪。一切關(guān)系都混亂了，他倆的生活是以一系列可憐的妥協(xié)為基礎(chǔ)的。然而在地球上那些鮮活的生靈中間，他們?nèi)缃褚颜加辛肆硪粋€位置，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順便說說，一切都還懸而未決，因此，那種真正意義土的“快樂的結(jié)局”當(dāng)然還不存在。然而，接近這樣的結(jié)局還是令人高興的。至少，挑逗那些風(fēng)度翩翩的行家里手們是件高興的事，而他們，因為對如此容易理解的作品的反感，從第一場景的第一場戲起，便開始有了審美上的惡心感。

那么，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為了完成這部作品，我使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和幾乎是我全部的生活經(jīng)驗。我不相信，如果我不這樣做，這部作品會變得好些，當(dāng)然，盡管看起來它會文雅一些。在描寫這些人物時，我以自己的方式對他們依戀難舍。他們是相當(dāng)矛盾的：時而像孩子似的易受驚嚇，時而又很成熟，他們廢話連篇，但又不時出語驚人。他們是被嚇著了的、生氣勃勃的、自私的、愚蠢的、善良的、智慧的、富于犧牲精神的、糾纏不休的、惡意的、溫厚的、傷感的、令人難以忍受的和值得愛的人。一切都融于一體?，F(xiàn)在，讓我們來看看，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

1992年5月28日

一、無知和慌亂

瑪麗安娜和約翰在接受采訪。他倆并排坐在沙發(fā)上，顯得稍稍有些緊張，順從而不自然。這可不是一張普通的沙發(fā)：19世紀座位呈環(huán)形、靠背呈弓形的沙發(fā)，包著綠色的皮面，配著客廳專用的木制扶手和雕刻著花紋的沙發(fā)腿，還有松軟的靠墊——絕妙而舒適的家庭陳設(shè)。背景是一排沉重厚實的大書架。小桌的一邊放著一盞優(yōu)雅而古老的油燈。在另一張小桌上，午茶已經(jīng)準備停當(dāng)，茶點配有烤面包片、果泥和核列斯酒。（注1）記者巴里姆女士背對著觀眾。她把一個小錄音機放在幾只碟子和一堆勺子中間。房間里還有一個時隱時現(xiàn)的大胡子攝影師。

巴里姆女士（樂觀而愉快地）：為了適應(yīng)環(huán)境、克服激動的情緒，我們總要提出一個約定俗成的問題。

約翰：可是我并不很激動。

瑪麗安娜：我也一樣。

巴里姆女士（更愉快地）：那太好了。那么，請用幾句話作個自我介紹。簡短些，就是說，做個鑒定。

約翰：這可不容易。

巴里姆女士：是的，不容易也不困難。

約翰：我的意思是說，有可能被誤解。

巴里姆女士：是這樣！

約翰：是啊，須知這就像通常的自吹自擂，如果我說自己是一個修養(yǎng)很高、成績卓著、年輕沉穩(wěn)、相當(dāng)性感的人?？傊?，本人學(xué)識不算淺，博覽群書，心胸開闊。那么，還有什么可補充的呢。一個好伙伴。善于同境遇較差的人平等相處。我愛好體育活動，是個好父親、好兒子。沒有債務(wù)，認真而準時地納稅。尊敬我們的政府，無論它做些什么。熱愛我們的皇室。我不正式信教。怎么樣，夠了嗎？或者，你還對什么細節(jié)感興趣？例如，我是個偉大的情人。是吧，瑪麗安娜？

巴里姆女士（微笑）：也許我們呆會兒再談這個問題。現(xiàn)在，你，瑪麗安娜，你能說些什么嗎？

瑪麗安娜：我能說什么呢？我嫁給了約翰，有兩個女兒。

巴里姆女士：請接著說。

瑪麗安娜：不，就這樣繼續(xù)說下去我可不行。

巴里姆女士：那你想一想吧。

瑪麗安娜：我覺得，約翰是個好丈夫。

約翰：謝謝，你真善良。

瑪麗安娜：我們結(jié)婚十年了。

約翰：我正好剛剛延長了婚姻合同。

瑪麗安娜：我，說真的，沒把握像約翰那樣，認為自己完美無缺。但是，說實話，我生活得很滿足。那么，還有什么可說的。哦，不，我不行，很困難。

約翰：她體形很棒。

瑪麗安娜：你總是開玩笑?？晌沂钦J真對待提問的。我有兩個女兒?？蘸桶Ｍ?。

約翰：你已經(jīng)講過了。

巴里姆女士（放松地）：得了，暫時就到這兒吧。順便說一下！我們不給女兒們照張相嗎？就在這張沙發(fā)上，和爸爸媽媽一起？

瑪麗安娜：她們快放學(xué)了。

巴里姆女士：太好了。那我們先了解一下履歷吧。能知道您的年歲嗎？

約翰：我四十二歲。盡管看上去不像，是嗎？

瑪麗安娜：我三十五歲。

約翰：至于我們的出身嘛，我們倆都是規(guī)矩的人家教出來的。簡直不能再好了。

瑪麗安娜：約翰的父親是醫(yī)生。

約翰：而我媽媽就是媽媽，就這個詞的全部意義而言。

瑪麗安娜：我的父親是法學(xué)家。因此，一開始就決定了，我也將成為律師。我是孩子們中間最小的，我家共有七個孩子。我媽媽是個大家庭的女主人，她習(xí)慣了管理一切?，F(xiàn)在，當(dāng)然，也稍稍淡漠了些。

約翰：是嗎？

禮貌的微笑。

瑪麗安娜：說來奇怪，我們倆與父母親的關(guān)系都極好。我們來往很頻繁。我不記得有過什么了不起的沖突。

巴里姆女士：現(xiàn)在，如果可以的話。請談?wù)勀墓ぷ鳌?/p>

約翰：我是個科學(xué)工作者，在心理學(xué)研究所工作。有教授職稱。

瑪麗安娜：我的專業(yè)很狹窄——操持家務(wù)，并在律師事務(wù)所工作。主要處理離婚案件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最有趣的是常常能碰到……

攝影師（突然出現(xiàn)）：請注意……請相互注視。這樣，好……請原諒。

瑪麗安娜：這真可怕，我覺得自己太蠢了。

巴里姆女士：開始是這樣的。那么，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瑪麗安娜：還是約翰說吧。

約翰：這確實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

瑪麗安娜：無論如何，并不是一見鐘情的。

約翰：我和她都交際很廣，有許多共同的朋友，也常常在各種聚會上見面。另外，那時我們倆都對政治感興趣，還參加大學(xué)生文娛活動，一同排演話劇。但我不想說，我們相互有好感?，旣惏材日J為，我很自命不凡。

瑪麗安娜：當(dāng)時他與一個歌廳女歌手有相當(dāng)密切的關(guān)系。這當(dāng)然會給人以具體的印象。令人反感。

約翰：瑪麗安娜那時十九歲，已經(jīng)嫁給了一個蠢貨。那人唯一的可取之處便是他父親的財富。

瑪麗安娜：不對，那人甚至相當(dāng)好，而且我瘋狂地愛上了他。再說，我兒乎立刻就懷孕了。這一點也起了作用。

巴里姆女士：那怎么會……

約翰：我們怎么會在一起的？這可是瑪麗安娜的主意了。

瑪麗安娜：我的孩子產(chǎn)后不久便死了。于是，我和丈夫就分開了?？梢哉f，為了使雙方都輕松些。而約翰那時已經(jīng)離開了他那位女歌手，也就不那么妄自尊大了。就是說，我們倆都經(jīng)歷了辛酸，感覺很不自在。于是我就建議在一起。沒有談情說愛，只是我們當(dāng)時都很寂寞孤單。

約翰：結(jié)果呢，我倆很合適。我們過得相當(dāng)和諧，事業(yè)也很順利。

瑪麗安娜：于是，我們就搬到一起，開始共同生活。雙方的母親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盡管當(dāng)時我們擔(dān)心她們會因此惱火。相反，她們很快成了好朋友。我們都沒來得及回顧一下，便成了她們的“約翰和瑪麗安娜”。最終，我們結(jié)婚了。

約翰：除此而外，那時我們已經(jīng)相愛了。

瑪麗安娜：還能怎么相愛啊。

約翰：人們認為，我倆可以說是一對理想夫妻。

瑪麗安娜：一直是這樣。

巴里姆女士：沒任何矛盾？

瑪麗安娜：經(jīng)濟上我們很寬裕。和雙方的親戚及朋友們的關(guān)系都很好。還有我們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身體也不錯。

約翰：諸如此類，以此類推，幾乎有失體面了。豐厚的收入，舒適的生活、相互信任。好得甚至令人生疑。

瑪麗安娜：當(dāng)然，我們也像大家一樣，偶而會有些分歧。但是，最重要是我們始終很和諧。

巴里姆女士：你們從不吵架嗎？

約翰：不，為什么呢？瑪麗安娜有時罵人。

瑪麗安娜：約翰根本就不會生氣，這一點常使我發(fā)火。

巴里姆女士：這真是難以想像！

瑪麗安娜：昨晚剛巧有人對我們說，沒有問題，這本身就是嚴重的問題。說得相當(dāng)正確。像我們這樣的生活，就隱藏著它的危險，而我們很好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約翰：世界可以向著任何方向發(fā)展，而我擁有建造自己的花園的權(quán)利。任何政治體制都是可以賄買的。只要一想到所有這些時髦的救世福音書，我就作嘔。誰掌握計算機技術(shù)，誰就能在比賽中獲勝。我個人持那種當(dāng)前并不流行的觀點，即我有權(quán)做自己的事，對旁人則不屑一顧。

瑪麗安娜：我不這樣想。

巴里姆女士：那你怎么想？

瑪麗安娜：我相信人和人之間兄弟般的友情。

巴里姆女士：請解釋一下。

瑪麗安娜：如果所有的人從小就學(xué)會為別人著想，我們這世界就不一樣了。我相信這一點。

攝影師：安靜，別動。別改變表情。就這樣，很好。謝謝。

瑪麗安娜：瞧，卡琳和埃娃來了。我去告訴她們，讓她們稍稍整理一下。

瑪麗安娜急匆匆地走了?？梢月犚娝团畠簜冋f話的聲音。約翰裝填著煙斗，勉強而禮貌地向女記者微笑。而她也以微笑作答，喝著已經(jīng)涼了的茶，不知道現(xiàn)在該問他些什么。

約翰：說實話，一切并不這么簡單。

巴里姆女士：怎么？

約翰：開始我們覺得，我們這里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F(xiàn)在我們知道，任何時候都可能發(fā)生任何事。這就是很大的區(qū)別。

巴里姆女士：你對未來感到害怕？

約翰：如果考慮這些，那簡直就會被嚇死。我只是這樣覺得。因此，我認為還是不想為好。我不想離開我們這個松軟的沙發(fā)和這盞油燈，因為它們給我希望的幻覺，盡管這希望脆弱得可笑。我很喜歡巴赫的《馬太受難曲》，雖然我不信教，但是這樂曲讓恭順的感覺滲入我的心靈，使我感到自己是某個整體的一部分。我支持親戚間熱情的交往，因為這使我想起童年，感覺到自己是被保護的。我喜歡聽瑪麗安娜講人與人之間的兄弟情誼。這是良心的一種很好的休息，而良心始終被某種與我們毫不相干的東西困擾著。我一般認為，必須掌握一門特殊的生活技巧。不，我是認真的。必須頑強地鍛練并練就摒棄無謂的忙碌與擔(dān)憂的本領(lǐng)。有這么一種人——他們善于把生活當(dāng)作玩笑?？晌也粫?。玩這樣的把戲我還缺少幽默。順便說說，這一切，看來，對你們的雜志不合適吧？你怎么認為？

巴里姆女士：不，不合適。這對于我們的讀者太復(fù)雜了。請你原諒我。

沉默。

約翰：那我們還談什么？

巴里姆女士：哦，我有一大堆問題呢。

瑪麗安娜和女兒們在沙發(fā)上落座。（埃娃十二歲，卡琳十一歲）她倆顯得有些不自然，害羞似地吃吃地笑著。但她們很高興，為了照相梳妝打扮了一下。大家相互問候并按攝影師的要求各自就坐。約翰神經(jīng)質(zhì)地緊握著煙斗。全家合影結(jié)束后，孩子們被允許到廚房去，那里有午間小吃在等著她們：熱巧克力和小面包夾奶酪。約翰說他必須打個電話，抱歉了一下就悄悄溜走了——與其說是客氣，莫如說是機靈。巴里姆女士決定利用時機，因為這畢竟是婦女雜志的采訪。

巴里姆女士：我們好像從中學(xué)畢業(yè)后就沒再見過面。

瑪麗安娜：你和我們這群人中的誰見過？

巴里姆女士：我承認，一個也沒見過（拔掉錄音機插銷）。當(dāng)然，我理解，你和約翰過得很好。對嗎？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是真正幸福的，是這樣吧？你們所說的一切真令人生奇。一切都合乎要求，要知道，這樣的情況世上幾乎沒有。

瑪麗安娜：我不知道，我們的一切是否像你所說的那樣完全合乎要求。但是，有一點我確切地知道，就是我們相互很好。換句話說吧，我們很幸福。

巴里姆女士（進一步試探）：你怎么理解“幸?！边@個詞？

瑪麗安娜：你必須了解嗎？

巴里姆女士（認真地）：瑪麗安娜，這是一本婦女雜志嘛。

瑪麗安娜：如果我想要談?wù)勑腋?，約翰會嘲笑我的。不，我真的談不了。還是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巴里姆女士（狡猾地）：不，這回你可溜不掉了。

瑪麗安娜：那好吧。幸?！艺J為。就是一個人感到很滿足。我沒有那種缺什么或者想要什么的感覺。如果說我想要什么的話，那就是希望夏季早些來臨（停頓）。我唯一的希望是——永遠像現(xiàn)在這樣，什么也別改變。

巴里姆女士（感興趣地）：你指的是關(guān)于忠誠？

瑪麗安娜：哦，看在上帝的面上……

巴里姆女士：我認真地請求你幫助我使這些材料變得生動些。當(dāng)然，你的約翰非常好。但是你應(yīng)該承認，關(guān)于他，談得還很不夠。

瑪麗安娜：你是指忠誠？

巴里姆女士：正是。就是講，夫妻間的相互忠誠。

瑪麗安娜：忠誠?？墒?，關(guān)于它，能講些什么呢？

巴里姆女士：要知道，我想，你在工作中也會碰到……

瑪麗安娜：我覺得，忠誠只有作為某種客觀現(xiàn)實才能存在。忠誠不可能是一種迫不得已的手段。永遠不可能事先就作出忠誠的許諾。它要么有，要么沒有。例如我，我就喜歡忠誠于約翰，因此我就對他忠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明天會怎么樣，或者，比方說，一星期后會怎么樣。

巴里姆女士：你始終對約翰忠誠嗎？

瑪麗安娜（冷冷地）：我覺得，我們過份觸及隱私了。

巴里姆女士：請你原諒。趁約翰在那里講話，我還有一個問題。關(guān)于愛情，你的看法如何？你明白嗎，關(guān)于愛情，這是一定要談的。不談這個，這種素材我們無法利用。

瑪麗安娜：如果我不想談呢？

巴里姆女士：那我就不得不自己杜撰些什么，那就會糟得多。

瑪麗安娜：這輩一子還沒有人能向我解釋什么是愛情。我也不能確定，是否有必要了解這一點。但是，如果你對這個概念的詳盡無遺的定義感興趣，那就去看看《圣經(jīng)》，在那兒，圣徒巴維爾會向你解釋，什么是愛情。但是有一點不好，就是說，以他那個定義的觀點看來，我們都顯得很可憐。如果愛情真像巴維爾說的那樣，那么它就是稀世之寶，而我們，凡夫俗子們，事實上是難以企及的。然而，在婚禮上或者其他隆重的場合誦讀《圣經(jīng)》時，這一段落是必讀的，甚至還使人銘記在心。我個人認為，一個人只要能善待和他（她）共同生活的人，這就足夠了。最好再有些溫柔、幽默、忍耐，并且相互信任，少一些虛榮心。不必要求對方有什么偉大的建樹。如果你能表現(xiàn)出這一切，那么，愿上帝與它，與這種愛情同在。

巴里姆女士：你為什么這么激動？

瑪麗安娜：你明白嗎，我的職業(yè)使我常常接觸一些人，他們相互要求為所謂的愛情舍己忘我，在這種壓力下，他們完全垮掉了。這真是既平常又殘酷。如果能夠……

巴里姆女士：能夠什么？

瑪麗安娜：不，不，沒什么。我自己還有許多不明白的，所以不會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只是我很希望，不要強迫人們……不要強迫我們接受許多我們不想擔(dān)任的角色。要允許些許單純、溫柔的感情存在。你不這樣認為嗎？

巴里姆女士（正中下懷地）：為了讓生活中多一點羅曼諦克？

瑪麗安娜：不，我完全不是指這個。實際上，恰恰相反。這下你看見了吧，我表達得多么拙劣。我們還是談?wù)劶覄?wù)和孩子們吧？這起碼具體些。

巴里姆女士：好吧，我們確實有些離題了。

瑪麗安娜（禮貌地微笑著）：那么，請吧。

巴里姆女士：你是如何兼顧工作和家庭的？

約翰和瑪麗安娜請彼得和卡塔琳娜來吃午飯。兩個女兒上菜。大家情緒很高。約翰手里拿著一本婦女雜志，朗讀著。

約翰（讀雜志）：“……瑪麗安娜有一雙童話般的藍眼睛，閃爍著內(nèi)心的光亮，在回答我關(guān)于她何以能夠兼顧工作和家庭這個問題時，她神秘地微微一笑，似乎珍藏著某個秘密。她的回答有些含糊。說是沒有什么可怕的，她和約翰互相幫助。重要的是相互理解。她說著，突然之間容光煥發(fā)，因為恰恰在此刻約翰走進屋來，挨著她坐在他們那張絕妙的、古老的、世代相傳的沙發(fā)上。他擁著她的肩膀，似乎想要保護她；而她，稍稍向他靠擾些，安靜而信任地微笑著。于是，我起身向他們告別，我發(fā)現(xiàn)，他們暗自為我在此刻離去而高興，他們又重新?lián)碛袀z人的世界了。他倆是年輕的、堅強的、健康的、充滿樂觀主義的、理解生活及它的日常鎖事，但從不忘記被他們視為崇高的愛情的幸福的一對?！?/p>

約翰結(jié)束朗讀，大家鼓掌。然而，他往自己的盤子里盛了些菜，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

瑪麗安娜：當(dāng)我們讀到這篇杰作時，我們簡直生氣了，并要求徹底改寫。但編輯部說，很遺憾，為時已晚。發(fā)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文章已經(jīng)發(fā)排了。

約翰：我們認真地考慮是否上告。但我倆的媽媽們和女兒們卻非常高興，說是文章寫得非常好！于是，我們未作抵抗就投降了。我個人最生氣的是關(guān)于我的眼睛卻一字未提！卡塔琳娜！來，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閃著神秘的光芒？

卡塔琳娜：有什么光芒呀！一片漆黑。很顯然，一個性欲旺盛的男人。

彼得：卡塔琳娜最近對你簡直著了魔。

卡塔琳娜：約翰，想跟我一起出逃嗎？

瑪麗安娜：這想法不錯。換些小花樣對他確實無妨。這不，已經(jīng)整整十年了，模范丈夫，從未有過越軌行為。

彼得：你就這么肯定？

瑪麗安娜：我從來就遵循相信他向我所說的一切的原則。對吧，約翰？

彼得：你學(xué)著點兒，卡塔琳娜。

卡塔琳娜：是。但是，大概約翰比你會撒謊得多，你這個蠢家伙。

約翰：很遺憾，我完全沒有想像力。

彼得：問題就在這兒。缺乏想像力的人撒謊的手段遠比那些富于想像力的人高明。

卡塔琳娜：彼得對自己的結(jié)論總是竭盡渲染之能事。甚至令人感動。

瑪麗安娜：順便說一句，我在《技術(shù)》雜志上看到了彼得的一篇文章。我雖然不學(xué)無術(shù)，但也明白了文章的實質(zhì)。

彼得：那可是卡塔琳娜寫的。

約翰：天啊，卡塔琳娜！你這么聰明？

彼得：當(dāng)時我在德國，而他們來電話要文章?？ㄋ漳攘⒓醋麓虺鲆黄?，并在電話里給我復(fù)述了一遍。

瑪麗安娜：如果是卡塔琳娜寫的，那為什么要署你的名？

卡塔琳娜：別害怕，這不是侵犯婦女權(quán)益。我們在工作中一直是合作的，這你知道。

約翰：簡直令人羨慕。

彼得：那你就羨慕吧，假如你知道我們現(xiàn)在在做什么。說實話，眼下我們的日子過得比貓狗都不如。不是生活，簡直是地獄。為你的健康干杯，卡塔琳娜。我當(dāng)著他們的面這樣講，希望不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我想，對約翰和瑪麗安娜，我們沒什么可隱瞞的。

瑪麗安娜：卡塔琳娜，你怎么啦？

卡塔琳娜：沒什么，真的沒什么。我只是覺得，彼得有時候非常尷尬。

彼得：尷尬。委婉的托詞。我很尷尬，這聽來令我不勝榮幸。還富于幻想?？梢话銇碚f，我就是個惡棍，盡管我還不配！

約翰：讓我們尋找自己的樂趣，不必深談生活中的不愉快。

彼得：啊，是啊，考慮到剛才己經(jīng)認真研究過的文章，不應(yīng)該忘記，就是說，我們生活在幸福的屋檐下，而在那里散布我們愚蠢的激情想像的污點，是很不禮貌的。為你的健康，瑪麗安娜，謝謝你熱情的款待。我很可能并不嫉妒你的家庭幸福，但這樣的烹調(diào)天才我希望能近在身旁。

瑪麗安娜：卡塔琳娜的手藝比我強多了。

卡塔琳娜：遺憾的是彼得以為我在吃食里放了毒藥呢。

彼得：這是我們家的玩笑話。

卡塔琳娜：希望你們自己也明白，這是玩笑？

彼得：快樂的玩笑！

約翰（誘導(dǎo)式地）：要不，我們到客廳去？甜食是咖啡和蛋糕。

瑪麗安娜：卡塔琳娜，你不用動。小姑娘們會收拾、會洗的。你明白嗎，我給她們付錢了，她們并不反對掙些錢?，F(xiàn)在正趁暑假攢錢呢。

約翰：彼得，要雪茄嗎？很不錯的。

彼得：不，謝謝。你知道，我戒煙了。

約翰：是啊，是啊。祝賀你。

卡塔琳娜：他變得那么讓人受不了，那么神經(jīng)質(zhì)，以致我都開始求他再抽煙了?？墒撬唬怀?。就是和我作對。我自己可怎么也戒不了。我是不抱希望了。變得像具干尸，會得癌癥而死的，隨它去吧。瑪麗安娜，你有沒有治頭痛的什么藥？一早起來就痛得厲害。不，不，我和你一起去。讓小伙子們有機會閑聊一陣子，交換一下他們個人實踐里的骯臟細節(jié)。

瑪麗安娜與卡塔琳娜走進浴室。這里布置得非常優(yōu)雅。大理石，鍍金的水籠頭，幾面鏡子，兩個淋浴器，以及其他一些華美的裝飾?？ㄋ漳茸谠「走吷?。

卡塔琳娜：我只是想離罪過遠一些。你知道，我感到自己在酗酒，而且喝醉了酒我就變得完全瘋狂了?？蓱z的彼得。那時他就變得像一只嚇壞了的老鼠。他開始規(guī)勸我，可目光卻游移不定。

瑪麗安娜：如果你想休息，就到我的床上去躺一會兒。

卡塔琳娜：不，不用。這里靜悄悄的。你的心腸真好，瑪麗安娜。

瑪麗安娜：我有一個感覺，好像現(xiàn)在你們相處得很不輕松。

卡塔琳娜（笑）：不輕松。好吧，估且這么說吧。

瑪麗安娜：那為什么你們不及時分開？

卡塔琳娜：正相反，瑪麗安娜。我們要出國很長一段時間去辦事。我們的一切富足安康都建立在我倆的聯(lián)盟上。你看見沒有，我倆的一切都是共同的。彼得把一切都過到我的名下。而我們在意大利的企業(yè)的成功也取決于我倆的共同努力。所有這些新的綜合材料源源不斷地滾滾涌來，我們要檢驗它們。每次我都得挑選新染料，而彼得在任何分析工作上都是天才。如果拆散我們的合作，那就一切都完了。這樣做我們在經(jīng)濟上是承擔(dān)不起的。

瑪麗安娜：難道各管各過日子就不能繼續(xù)合作了嗎？

卡塔琳娜：你以為我們沒有嘗試過？你是知道的。

瑪麗安娜：是啊，是這樣。

卡塔琳娜：彼得說，跟別的女人他干不成。當(dāng)然，我不知道。但我想，恰恰在這一點上他沒撒謊。如果我拒絕他，他簡直會發(fā)瘋的。最奇怪的是要知道，他是個絕對溫柔敏感的情人。我甚至很喜歡和他上床。但是有一個條件，我必須另外有人。

瑪麗安娜：這么說，現(xiàn)在你沒有？

卡塔琳娜：沒有。我斷了。

瑪麗安娜：唉，你啊，真可憐。

卡塔琳娜：楊無法過雙重生活。而我只能這樣過日子?？傊?，你自己也明白，我們現(xiàn)在處于什么樣的境地。真正的地獄。我開始仇視彼得，甚至想要殺了他，不是簡單地殺死他，而是要用最折磨人的手段。有時候，我徹夜難眠時，躺在床上，設(shè)想著對付他的最難以置信的酷刑（笑了起來）。

瑪麗安娜：難道沒有出路了嗎？

卡塔琳娜：至少我沒看到。

瑪麗安娜：那么，你跟彼得談過嗎？

卡塔琳娜：沒有。你簡直太可愛了。

瑪麗安娜：那么，他怎么樣？

卡塔琳娜：他會怎么樣。說是，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見你的鬼去。他說，看看我們能夠相互侮辱到什么地步倒很有趣。他把這稱作我們的非人道化過程。

瑪麗安娜：你不認為，他應(yīng)該去看看醫(yī)生？

卡塔琳娜：有一次他去做過心理分析。后來就不去了。他說，心理醫(yī)生完全是個白癡。

瑪麗安娜：要不，就走開，甭管了？

卡塔琳娜：有一次，我早晨醒來，看見他不在身旁。你猜猜，他到哪兒去了？

瑪麗安娜：哪兒？

卡塔琳娜：他爬到屋頂上去了——我們住在最高層——他站在屋檐邊，往下看著大街。我求他，看在上帝份上，下來吧?？伤卮穑骸皼]什么，別擔(dān)心?！蔽艺f，是啊，我甚至不反對你自殺。“不，”他說，“你別指望能那么容易地擺脫我。”

瑪麗安娜：但是，總還是有過一段讓你們很愉悅的時光吧？

卡塔琳娜：是啊，你明白嗎，這就是很奇怪的事。無論如何，在我的心靈深處，我感到對他有一股壓抑著的柔情，這感情比我堅強。我覺得，我明白，他很害怕。這是一種空虛、寂寞和恐慌的感覺。我覺得，他也有某種第六感覺，猜到了我的這種旁人無法揣測的感覺。他最愛開玩笑地說：“看起來，我是一個普通的婆娘，而實質(zhì)上我是個真正的男子漢”（笑）。他說得八九不離十。好了，我們走吧？我好多了。

她們各自坐到約翰和彼得身旁。他倆正在下棋，約翰很快被打敗了，于是，倆人都顯得無精打采的。約翰取來了各種飲料，瑪麗安娜點著了壁爐。

彼得（微醉地）：不，兄弟們，這簡直太令人感動了。

約翰：究竟什么這么動人？

彼得：你們的婚姻啊。約翰和瑪麗安娜?，旣惏材群图s翰。讓人感動得流淚。說真的，真恨不能把一根大頭針插進你們那美麗的汽球里去。為你們的健康干杯！

卡塔琳娜：要知道，你們已經(jīng)結(jié)婚十年了，是嗎？

瑪麗安娜：是的，我們剛剛慶祝了結(jié)婚十周年紀念日。

彼得：沒有任何麻煩？

約翰（笑）：確切的情況，任何時候也不能了解。

卡塔琳娜：真的，確實不能知道詳情。

瑪麗安娜：我和約翰都喜歡掃除。

彼得：你看，卡塔琳娜，我和你永遠是邋里邋遢的。但是現(xiàn)在，我們要一勞永逸地結(jié)束這件事了，我說得對嗎，卡塔琳娜？本星期內(nèi)我會給瑪麗安娜打電話，約定時間，請她幫我倆離婚。

卡塔琳娜（微醉）：真可惜，要知道，彼得還沒來得及清醒過來，就后悔了。因為，這里還得有一臺計算機，談話就會是這樣的：我同意離婚，如果你放棄在瑞典的資產(chǎn)。而我回答：這是我的錢。是我掙來的。這是彼得說，這些錢是他積攢的，我嘛，就把這家見鬼的工廠連同里里外外的一切，都拿走好了。于是我回答：不，謝謝了，我要這個在意大利的工廠干什么。那里的利潤越來越少了，因為生產(chǎn)費用越來越大了。這時，彼得說。你可以把在瑞士的一堆破爛全拿走，房子、別墅、打獵用的小草房、游船、汽車、藏畫、股票、債券等等。這時，我回答，非常感謝。當(dāng)然，從他那方面來說，他善意地把整堆破爛都推到我身上，而這些都是要繳稅的。請原諒，當(dāng)然，在這樣愉快的夜晚，我用如此乏味的談話來困擾你們。但是，當(dāng)彼得說出，我們終于該分手了的時候，我清楚地知道。他多喝了多少；也完全確切地了解，我們還能相互侮辱到什么程度。

彼得：讓我說：非常正確！卡塔琳娜——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而且是男性的。此外，她還是天才的藝術(shù)家。她的智商——不知該如何表達——大大高于常人。再說還很漂亮。優(yōu)美包裝的優(yōu)美性格。我可怎么能爬到這個完人的石榴裙下去呢——智商不夠唄。

卡塔琳娜：我想，彼得，我們該叫輛出租車回家了。也許，約翰和瑪麗安娜作為我們兩口子吵架的見證人并不愉快。

彼得（激動地）：約翰和瑪麗安娜是在那種前胸后背系滿紅色的絲綢蝴蝶結(jié)、吃著果仁泥糖的我們童年的環(huán)境中誕生的。對于他們，看一看地獄的最底層是很有教益的。難道世上還有比丈夫和妻子相互仇視的場景更可怕的嗎？你們怎么認為？也許，你們認為，童年的磨難更可怕？那就請吧！須知，我和卡塔琳娜是兩個孩子?？ㄋ漳鹊膬?nèi)心深處的某一角有一個女孩子躲在那里哭泣，因為她跌倒了，摔破了，可誰也不來安慰她。而我鉆進了自己那一角。我還沒長大，我哭，因為卡塔琳娜不能愛我，盡管我對她做了那么多卑鄙的事情。

卡塔琳娜：唯有一點可以聊以自慰，畢竟你確切地知道，至少不會更糟了。這就是為什么我認為，我們因離婚而成熟了。

彼得：有一個條件，就是你必須是聰明人。還有，我倆同時，在雙方都出席并且有可靠的見證人的情況下，簽署各種文件，以免暗中搗鬼。這星期內(nèi)我們會給你電話的。

瑪麗安娜：我很愿意幫助你們。我們那里剛好有一個很不錯的法律顧問，叫波爾戈魯特，也許你聽說過。他能夠幫助你們妥善解決經(jīng)濟方面的事務(wù)。

彼得：你看呢，卡塔琳娜？

卡塔琳娜：即使我們能妥善處理好這方面的事情，彼得還是不會放我走。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彼得：我珍貴的卡塔琳娜，你該不是認為，你是無可替代的吧？你怎么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有意思！要不，說給我聽聽？

卡塔琳娜：也許，上床的話，你總還是需要我的。你簡直是強迫我跟你睡覺，還抱怨著，跟別人你不行。

彼得：你不受良心譴責(zé)就不能過日子?？涩F(xiàn)在，跟楊的一切完了之后，你差點沒瘋了。我說得對嗎，卡塔琳娜？現(xiàn)在，你只剩下唯一的彼得老頭兒了，這是你尚且感興趣，并且還具有必不可少的忍耐力的人。

卡塔琳娜：哦，你以為，你是我的唯一的。令人感動。你以為，我再沒有其他人了。那么，彼得，你想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嗎？你們，朋友們，請原諒我的坦率，但是，這是彼得自己在鋌而走險——那就讓他了解真相吧。就是說，彼得，如果你想知道，那么，告訴你，肉體上，我對你感到如此厭惡，至使我愿意跟任何人睡覺并且付錢，只要能夠擺脫你。

彼得（朗誦）：

“白晝已然消逝，

一去不再復(fù)返，

還有寧靜與黑夜，

一起降臨大地。”

卡塔琳娜：這個壞蛋……

彼得（朗誦）：

“愿你的權(quán)威永存，

慈悲為懷的上帝，

創(chuàng)造了白晝黑夜，

你還把一切預(yù)見?！?/p>

你們愿意怎么理解都行。

卡塔琳娜把裝著一瓶酒的提包向彼得扔去。彼得哈哈大笑起來，并拿出一塊手帕擦臉。卡塔琳娜含著眼淚沖出房間?，旣惏材雀艹鋈ァ＜s翰收拾地毯上的玻璃碎片。

彼得：希望不會留下污漬。我不知道，怎么擦白蘭地……如果有什么情況，要不，你把發(fā)票寄來。來點咖啡嗎？我好像完全想……你啊，約翰，看在上帝份上，請原諒我們。我們平常要有禮貌得多。因為你們是我們的朋友，所以就不走遠了?，F(xiàn)在你去叫一輛出租車，我?guī)衔业呐涂怂够丶胰?，到那兒再繼續(xù)并結(jié)束我們家庭的荒唐劇。尾聲一般是不公開的。

深夜?？腿藗円呀?jīng)離去。

約翰：你在想什么？

瑪麗安娜：沒什么。

約翰：還在想他們？

瑪麗安娜：他們，當(dāng)然啦?？ㄋ漳群捅说?。

約翰：我也是。

瑪麗安娜：你認為，一般來說，兩個人能一起過一輩子嗎？

約翰：終生和約！真不知是從誰那兒傳給我們的荒唐遺產(chǎn)！還不如訂個五年的協(xié)議?；蛘咭荒暌挥?，這樣的話，想延長就延長，想取消就取消。

瑪麗安娜：那我們也這樣做？

約翰：我們——不。

瑪麗安娜：為什么？

約翰：我和你就是那常規(guī)強調(diào)的例外。我們抽到了幸福的彩票，在難以計數(shù)的眾多的抽獎?wù)咧谐榈降摹?/p>

瑪麗安娜：就是說，你認為，我們可以終生在一起？

約翰：奇怪的問題。

瑪麗安娜：一輩子你只和我一個人睡覺，你從沒有為此感到遺憾嗎？

約翰：難道你遺憾？

瑪麗安娜：有這種情況。

約翰（十分驚訝）：喂，喂，這可真是見鬼了。

瑪麗安娜：我這是純理論上的。

約翰：也許我是個怪物?？晌覐膩頉]有這樣想入非非。我很滿足。

瑪麗安娜：我也是。哦，現(xiàn)在我明白了！

約翰：你明白了什么？

瑪麗安娜：明白了為什么卡塔琳娜和彼得之間的一切如此可怕。

約翰：怎么？

瑪麗安娜：他倆用的是不同的語言。他們必須把它翻譯成雙方都能接受的第三種語言，才能理解每個人想說什么。

約翰：我覺得，一切都要簡單得多。

瑪麗安娜：就以你我為例吧。我們談任何話題時，話說半句就相互理解了。我倆有共同語言，因此我們能處得這么好。

約翰：我認為，一切都在于錢。

瑪麗安娜：如果他倆有共同語言，如果他們能像我們這樣相互信任，那么金錢也是不成問題的。

約翰：你總是惦記著這一點。

瑪麗安娜：工作中我常常碰到這個問題。有時候，你知道，好像丈夫和妻子在打國際長途電話，而通話的機器又沒修好。有時候，好像你在聽兩盤錄音帶。而有時候又像是宇宙的靜默。我不知道有什么比這更糟的了。

約翰：這理論還是值得懷疑。

瑪麗安娜：不給你飯吃，就讓你爭論才好呢。

約翰：我習(xí)慣于依靠試驗。你設(shè)想一下，我倆在工廠工作。再設(shè)想一下，我們的孩子在幼兒園里，而我們輪班工作什么的。

瑪麗安娜：那又怎么樣？沒什么不同。

約翰：我不這么想。

瑪麗安娜：如果人們有共同語言，他們在任何條件下都能相互理解。

約翰：我覺得，這只是一陣浪漫罷了。

瑪麗安娜：你真的認為，如果我們處于那樣的境地，也會影響我倆的關(guān)系？你這是認真的？

約翰：是的，認真的。

瑪麗安娜：那么，我們的關(guān)系就會變壞？

約翰：是的，正是這樣。盡管有夸大其辭的共同語言。

瑪麗安娜：你不認為，我和你，在我們這樣的生活條件下，也有可能受到疏遠和孤獨的威脅嗎？

約翰：不，我不這么想。那些一輩子都從事緊張單調(diào)的勞動的人，很容易厭煩和精神負擔(dān)過重。

瑪麗安娜：你可比我想像的愚蠢。再說，是誰說過關(guān)于浪漫的話??！

約翰：那又怎么樣？等著瞧吧。

瑪麗安娜（不耐煩地）：什么？瞧什么？

約翰：我怎么知道。也許，你知道？

瑪麗安娜：你簡直是故意惹我生氣嘛。

約翰：是啊，故意的。你不想吃點什么？

瑪麗安娜：非常想。

約翰：也許，來一杯啤酒、一個夾肉醬和小黃瓜的小圓面包？

瑪麗安娜：太好了。約翰，過來，坐到這兒來，沙發(fā)上。我要跟你談話。別這樣看著我。說實話，沒什么可怕的。

約翰：你的前言具有威脅性。

瑪麗安娜：不想來點白蘭地？

約翰：你呢？

瑪麗安娜：給我也來點兒。

約翰：我抽支煙，可以嗎？

瑪麗安娜：請抽吧。我沒什么，甚至很好。

約翰：好了，一切就緒，來吧？

瑪麗安娜：嗯。

約翰：那么，談什么？

瑪麗安那：我懷孕了。

約翰：三星期前我就對你說了嘛?？赡惴穸恕?/p>

瑪麗安娜：我不想讓你不安。

約翰：這絲毫沒讓我不安。

瑪麗安娜：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約翰：你想去做流產(chǎn)？

瑪麗安娜：我想我倆應(yīng)該一起把一切都討論一下。照共同作出的決定去做。

約翰：我認為，你應(yīng)該自己決定。

瑪麗安娜：為什么應(yīng)該是我？

約翰：這是不言而喻的。一切都在于你：操勞、責(zé)任和做母親的快樂。

瑪麗安娜：換句話說，我們是否再有個孩子，你無所謂？

約翰：根本不是無所謂。

瑪麗安娜：我想知道你的意見。跟我說實話。

約翰：這并不容易。

瑪麗安娜：做一個坦率的人難道這么困難嗎？

約翰：別說了，瑪麗安娜，別犯傻。

瑪麗安娜：你最初的沖動是什么？

約翰：那種沖動的情況與我無緣。那不是我的性格。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是不夠格的。

瑪麗安娜：你還想要一個孩子嗎？

約翰：無論如何，我不反對。我甚至感到高興。

瑪麗安娜：可你也沒肯定你非常高興啊。如果說實話，你絕對沒有非常高興吧？

約翰：你怎么總抓住這實話不放？為什么總是我呀我的？你還是說說你自己想怎么樣吧。這樣就簡單多了。

瑪麗安娜：我現(xiàn)在是在問你。

約翰：真有意思，我們怎么會有這個孩子的呢。你不是一直吃你那些藥片的嗎，難道你沒吃？

瑪麗安娜：我們?nèi)ヂ眯袝r，我忘了。

約翰：你真見鬼！你怎么不說呀？

瑪麗安娜：就這樣，我沒在意。

約翰：你是想要我們再有個孩子？

瑪麗安娜：我也不知道。

約翰：這不是回答。

瑪麗安娜：當(dāng)時我只是想，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如果懷上了，就是說，這是命中注定我們再有一個孩子。

約翰：啊，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瑪麗安娜：你怎么啦？

約翰：這是誰說的嘛！一個現(xiàn)代的受過教育的職業(yè)婦女，她自己到處宣傳必須計劃生育。你啊，我的上帝！

瑪麗安娜：我不跟你爭論。這確實有些難以解釋。

約翰：就是說，你這里一切都已決定了，沒什么辦法了。是這樣吧？那為什么還要討論呢？

瑪麗安娜：我想，你會感到高興些。

約翰：你怎么這樣。我當(dāng)然高興。

瑪麗安娜：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

約翰：甚至沒發(fā)現(xiàn)你感覺不舒服。

瑪麗安娜：正相反。我從來沒感覺這樣好過。

約翰：無論如何，我們的媽媽們會非常高興。還有，我們的小姑娘們會怎么說？你怎么想的？

瑪麗安娜：目前她們的忍耐是無限的。而在我們這方面，蠢事有時多些，有時少些。沒關(guān)系。她們會原諒我們。

約翰：得了。為了你，瑪麗安娜，也為了未來的孩子，讓他來到這世上吧。不管怎么說，畢竟是件愉快的事。再說，你懷孕時很漂亮。

他們沉默了許久。突然，瑪麗安娜哭了，而約翰則十分驚訝地看著她。

約翰：這又是怎么啦？

瑪麗安娜：沒什么。

約翰：還是有什么。

瑪麗安娜：絕對沒什么。

約翰：那你想怎么樣？

瑪麗安娜：不知道。

約翰：還不如說，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特別想再要孩子的愿望。

瑪麗安娜：你這么認為？

約翰：是的，我認為，我們倆一想到喂奶、孩子哭、尿布等等就害怕。沒完沒了的忙碌、不眠之夜——所有這一切都見鬼似的一團糟。我們?yōu)檫@一切都已過去而高興。

瑪麗安娜：你要是知道我的良心怎樣受折磨就好了。

約翰：為什么？

瑪麗安娜：因為，起初我幻想著孩子。這一想法讓我著了迷，想入非非地很高興，可是后來，事情已經(jīng)做了，我卻又沮喪、后悔心愚蠢又糟糕。

約翰：你不能不講道德。

瑪麗安娜：約翰，這是我的第四個孩子。一個死了，而我將殺死另一個。

約翰：喂，你知道。不能這樣推論。

瑪麗安娜：可我就是這樣推論的。

約翰：看問題必須實際些，就這樣。

瑪麗安娜：可問題并不全在于此。

約翰：那在于什么？

瑪麗安娜：一切都在于愛。

約翰：別這樣動感情。

瑪麗安娜：不，我是認真的。

約翰：那你解釋一下，你指什么。

瑪麗安娜：不，我不能，因為這是一種感情，一種感覺。一段時間以來，我仿佛己不再感覺到我個人的真實性，似乎我就是這么存在著。還有你。你也似一乎是不真實的。還有孩子們?？赏蝗挥殖霈F(xiàn)了這孩子的故事。而這是真實的，確切的。

約翰：這可以從相反的方面看。

瑪麗安娜：而我們過的是那種玩偶似的日子，沉湎于愚蠢而舒適的生活。害怕一切——自己也感到羞恥。我們沒有任何柔情，沒有任何愛，也沒有任何歡樂。我們原本可以敞開懷抱接受這個孩子的。我覺得，真的，我是如此地因他而歡欣鼓舞，我設(shè)想著各種計劃，幻想著我覺得，這是一種正確的感情?，F(xiàn)在正是時候。我因孩子而成熟了。

約翰：你的話令人難以理解。

瑪麗安娜：我看得出，你不理解。

約翰：可以認為，你己經(jīng)做了流產(chǎn)。

瑪麗安娜：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這樣。

約翰：不能因為某種想法而折磨自己。

瑪麗安娜（幾乎喊叫著）：這是很嚴肅的，約翰！它決定著我們的來來。想一想吧，我們現(xiàn)在如果做得不對呢？想一想，如果這是嚴重的事。而我們卻沒有想到它的嚴重性！

約翰：那你要我怎么樣？你為什么要用那些未來的荒謬的幽靈來嚇唬我？這可是真正的迷信。

瑪麗安娜：你不懂。

約翰：就因為你現(xiàn)在說的這些話，我可真的什么也不懂，見鬼。

瑪麗安娜：我們不過是在相互搪塞罷了。

約翰：我們是在盡力回避作出決定和有效的結(jié)論，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并且我認為，我們做得棒極了（憂郁地看著瑪麗安娜）。

瑪麗安娜：你好像也很不開心。

約翰：我不喜歡這種談話。

瑪麗安娜：約翰！

約翰：什么？

瑪麗安娜：如果我們不再冥思苦想，而是留下這個孩子，為他而高興，怎么樣？難道不能允許自己偶而輕率一下，并且愛上我們輕率舉動的成果——這個孩子嗎？

約翰：我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嗎，我為此感到高興。我不明白，還有什么可談的。須知是你自己把一切都弄復(fù)雜了，而不是我。

瑪麗安娜：那么，我們決定了？

約翰：請原諒，是什么決定？

瑪麗安娜：我們決定再要一個孩子。

約翰：好吧，就算是吧。

瑪麗安娜：嗯，這下可卸下重擔(dān)了。

約翰（溫存地）：也許，一般來說，有時候，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想要還是不想要。這種情況不是罕見的。

瑪麗安娜：也許吧。

約翰：我甚至在想，這種情況是常有的。

瑪麗安娜：實際上，這根本不是指孩子而言。

約翰：是啊，也許吧。

瑪麗安娜：這是就我倆而言。

約翰：又要哭啦？

瑪麗安娜：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這是怎么了。

約翰：我覺得，你該來杯白蘭地，好嗎？

瑪麗安娜：嗯，好吧。

一段時間過去了?，旣惏材忍稍诖采稀＜s翰走進屋來，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約翰：喂，你感覺怎么樣？

瑪麗安娜：很不錯。

約翰：很痛嗎？

瑪麗安娜：不，不很痛。

約翰：醫(yī)生說，明天，最晚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瑪麗安娜：哦，我可真躺夠了。

約翰：我剛才想，你稍稍恢復(fù)些后，我倆最好去別墅住幾天。從十號起我可以有幾天假。我給你媽媽打了電話，問她在這段時間里能否與小姑娘們在一起住幾天，她說非常愿意。這就是說，我們自由了。

瑪麗安娜：是啊，也許真夠美妙的。

約翰：你知道，昨天我和約蘭還有斯溫共進午餐。他們估計，斯圖列將被任命駐比勒陀利亞大使。應(yīng)該給人以合適的位置。有意思，不知阿伊娜會說什么。這是對她自尊心的沉重打擊。你只要設(shè)想一下，失去了每周五在西比拉王妃處喝茶的機會！不，她可忍受不了！

瑪麗安娜：什么時候會有確切消息？

約翰：這可是說有就有的事。

瑪麗安娜：順便說說，你有沒有給埃格爾曼諾夫打電話，說關(guān)于在他那兒吃午飯的事？應(yīng)該事先通知他，我們?nèi)ゲ涣恕?/p>

約翰：沒有，我全給忘了。沒關(guān)系，我一回家就去電話。

瑪麗安娜：你跟父母親們說了嗎？

約翰：我說，你要在這兒做一個小手術(shù)，必須立即住院，因為醫(yī)生要出國。

瑪麗安娜：媽媽怎么樣？

約翰：媽媽很著忙，說是，不定什么時候都可能來。

瑪麗安娜：那還用說！

約翰：如果你愿意，我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現(xiàn)在不必來，比方說我可以對她說，你正在睡覺。

瑪麗安娜：不、不，那樣更不好。

約翰：你疼嗎？

瑪麗安娜：不，不，就一點兒。

約翰：我想跟你談?wù)勱P(guān)于別墅的事。你現(xiàn)在怎么樣，行嗎？要不，也許，你還是……

瑪麗安娜：當(dāng)然行啦。

約翰：我想，我們該修一個外廊。就是，你知道，有點兒農(nóng)村味兒，看上去有點蠢。

瑪麗安娜：也許，同時把房子也油漆一遍？

約翰：這個我也考慮了。屋頂不妨也修一修，否則會漏雨的。

瑪麗安娜：那我們的錢夠用嗎？

約翰：可以做得便宜些。

瑪麗安娜：你也許得跟古斯塔夫談一談。

約翰：是啊，我去跟他談。

瑪麗安娜：約翰。

約翰：嗯，親愛的。

瑪麗安娜：握住我的手。

約翰：你感到愉快嗎？

瑪麗安娜：嗯。

約翰：你感到愉快，那就好。

瑪麗安娜（悄聲地）：約翰。

約翰：什么？

瑪麗安娜：我非常非常遺憾。

約翰握著她的手，沒有回答。

瑪麗安娜：當(dāng)然，這很愚蠢。

約翰：明天你就會感覺輕松些。

瑪麗安娜：我做了些什么??？

約翰：這樣想沒道理。

瑪麗安娜：對。

約翰：過一個來月就會忘記的。

瑪麗安娜：真的嗎？

約翰：我相信，會忘記的。

瑪麗安娜：約翰。

約翰：嗯。

瑪麗安娜：我不能設(shè)想，我如何擺脫這一切。

約翰：你應(yīng)該盡量睡一會兒。

瑪麗安娜：嗯。

約翰：那么，我走了。該走了。做個聰明的姑娘，聽見了嗎？

瑪麗安娜：好了，再見吧。吻吻小姑娘們。

約翰：安靜地睡吧。萬一你媽媽來了，我會叫護士告訴她，你睡了。

瑪麗安娜：也許，真的還是打個電話為好，免得她白跑一趟。

約翰：我就是這么說的。

瑪麗安娜：你是我的好人兒。

約翰：你這么認為，我很高興。

瑪麗安娜：在別墅，就咱倆，會非常美妙。

約翰：我們會吃得很香、睡得很甜。還可以看電視，不考慮任何問題。

瑪麗安娜：我倆將形影不離。

約翰：好了，睡吧。安靜地睡吧。

瑪麗安娜：別忘了給埃格爾曼諾夫他們打電話。

約翰：不忘，不會忘的。

瑪麗安娜獨自一人。她合上雙眼，但難以入眠。她躺著、注視著天花板。淚水浸濕了枕頭。她低聲抽泣著。

二、極力逃避現(xiàn)實的藝術(shù)

瑪麗安娜：早晨好。

約翰：你好，早晨好。

瑪麗安娜：睡得好嗎？

約翰：睡得死死的。你呢？

瑪麗安娜：還可以吧。愚蠢的是五點醒來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約翰：為什么睡不著？

瑪麗安娜：生氣唄。躺在那兒生氣。

約翰：大概是生我的氣吧。

瑪麗安娜：這次例外，不是你，親愛的。我是因為星期天和父母親共進午餐而生氣。

約翰：星期天我們總與父母親共進午餐的。不是跟你的父母，就是跟我的父母。

瑪麗安娜：這很愚蠢。

約翰：我們這是為了他們。

瑪麗安娜：我現(xiàn)在就想打電話推了它。

約翰：推了？那么你想，你媽會說什么？

瑪麗安娜：她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吧，見鬼，總得讓我們像人似的過個星期天啊——你、我和孩子們。

約翰：等著瞧吧，看你能怎么樣！

瑪麗安娜：我現(xiàn)在兇得像個鬼。

約翰：也許，那個快來了？

瑪麗安娜：你什么都用這個來解釋。

約翰：那么，不是？

瑪麗安娜：一般來說，我估計星期一會來。但是可以認為，我再沒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可以生氣發(fā)狂了。

約翰：你指什么，瑪麗安娜，什么？

瑪麗安娜：你自己想想吧。要知道，我們整個生活中的每一天、每小時、每分鐘都是按日程表計算好，填入小方格中的。每一格中寫著我們該做的事。小方格永遠是及時地填滿的。如果突然出現(xiàn)一個空格，那我們就會驚恐萬狀，立刻就用潦草的筆跡去填滿它。

約翰：可我們有假期啊。

瑪麗安娜（笑）：約翰！你可是什么也不明白。休假時我們也是受人支配的。順便說一句。這都是媽媽的錯。你媽媽也插了一手。

約翰：這些可愛的老太太究竟有什么罪過?。?/p>

瑪麗安娜：你反正不明白，所以還是不說為好。

約翰：該叫醒小姑娘們了吧？

瑪麗安娜：不，讓她們睡吧?？战裉煨菹?，埃娃昨晚說嗓子疼，就讓她呆在家里吧。（生氣地）還不能去共進星期天午餐了。我可以設(shè)想，還會作多少解釋啊，哼呀哈的，問題啊、追問啊。簡直讓人發(fā)瘋。這你自己也知道的。

約翰：你不是想打電話推掉嗎？

瑪麗安娜：我想，還是你打為好。

約翰：我？！不，不，饒了我吧。我不想纏進與你媽媽的談判中去。你還是自己來吧。

瑪麗安娜：然后我再給你姐姐打電話，告訴她，我沒有絲毫愿望星期五跟她一起去看時裝表演。貝爾格曼諾夫那兒星期五的午餐我也不想去，就告訴他，不去了。他們當(dāng)然會很生氣，讓他們見鬼去吧。秘魯使館的那個招待會你也別去了。我再也不去你媽媽那里上法文課了。下星期你抽個空，我們倆到什么地方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雙眼飽含淚水）天??！我真蠢！好像這樣就能改變什么似的。

約翰（溫和地）：你不滿意什么？你想改變什么？

瑪麗安娜（搖頭）：我沒法表達。讓我們來看一看。我和你把許多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工作上。那又怎么樣？這甚至很好。我們常常出入社交界，這好像也沒什么不好。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給了孩子們。這一切也都正確。我們甚至從不吵架，如果吵了，也總表現(xiàn)出理智，力求平靜地相互傾聽，最終導(dǎo)致公平地妥協(xié)。看來，還有什么抱怨的呢？

約翰：簡直是一首田園詩。

瑪麗安娜：危險的田園詩。這里有某種令人不安的東西。

約翰（微笑）：那么，當(dāng)然是我們的媽媽們不對羅。

瑪麗安娜：我覺得是她們。盡管找還沒有證據(jù)。

約翰：那就只能祈禱可愛的太太們早日作古了。

瑪麗安娜（認真地）：從前可是得把他們殺了的！

約翰：《圣經(jīng)》里說……

瑪麗安娜（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什么？《圣經(jīng)》里怎么說？

約翰：那兒有一處說，任何中斷了同父親母親聯(lián)系的人，都能得到百倍直至永恒的生命。怎么樣，你給不給你媽媽打電話？可以打了。她可是我們的早叫的小鳥啊。

瑪麗安娜：難道我們沒有說好，由你打電話的嗎？

約翰：不，我的歡樂。你自己打吧?，F(xiàn)在就打吧。我扶著你的手，以示道義上的支持。

瑪麗安娜：得了。我打吧。你感覺到了嗎，我的心跳得厲害。無論如何，這第一步總是要走的。

約翰：偉大革命的微弱的第一槍。沒有回答？嗯，感謝上帝！

瑪麗安娜：喂！早上好，阿里姆先生。媽媽起床了嗎？那好，如果不麻煩的話，請她聽電話。順便問問，您的關(guān)節(jié)怎樣？您說不見好？甚至更壞了？非常同情您。那醫(yī)生怎么說？是這樣，這樣。什么也不明白？是啊，您知道，現(xiàn)在的醫(yī)生啊……（換一種口氣）媽媽？早上好。你感覺怎么樣？沒什么，已經(jīng)好了。爸爸走了嗎？啊，對了，他正準備去別墅呢。你不怕放他一個人去？和埃利克一起去？這很好。好媽媽，我要惹你生氣了（長時間停領(lǐng)，媽媽像在說什么）。對，都對。你怎么猜到的？原因嗎？沒什么特別的原因。我只是想，這個星期天和約翰及孩子們一起過。不，我們哪兒也不去。不，不是總這樣，就這一次（媽媽在說話）我不相信爸爸會為這個午餐這么高興（媽媽說話）。聽我說，媽媽，要知道，這當(dāng)然是很快樂的，但不一定非這樣（媽媽說話）。嗯，明白了，明白了。這我不知道啊。你可什么也沒對我說呀（媽媽在說話）。說實話，我并不非常高興。不，不，好媽媽。把這次談話全忘了吧。不，不（媽媽說話）。得了，好吧，是嗎？非常好！謝謝。約翰問你好。再見，媽。吻你（放下話筒）。

約翰：革命被扼殺在萌芽時期。

瑪麗安娜：埃莉扎姨媽要來。這半年來她第一次進城，她那么想見我們，她知道我們?nèi)ジ吲d極了，她還給你準備了禮物。（恨恨地）真是見鬼！

約翰：媽媽還特意請來達尼耶里森太太準備午餐。爸爸簡直想死我們了。

瑪麗安娜：見他們的鬼去！

約翰：但是你。應(yīng)該說，表現(xiàn)得很勇敢。（吻她）沒什么，下次我們不去了。別難過。

瑪麗安娜：你回家吃午飯嗎？

約翰：還是直接在劇院門口見吧。七點二十分在右邊售票處前等。我早點兒去買票。

瑪麗安娜：總是有些怪怪的。

約翰：什么怪怪的？

瑪麗安娜：你不愿意在家呆會兒唄。

約翰：唉，這一天啊，盡是雜事兒！

瑪麗安娜：你知道我想干嘛嗎？我們倆鉆進被窩、遮掉一切光亮，躺上整整一星期，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約翰：我們自己給自己選擇了生活方式。

瑪麗安娜：暫時還不清楚，是不是我們自己選擇了我們的媽媽們。

約翰：你有狂躁癥。

瑪麗安娜：那你想要這樣的生活嗎？

約翰：我認為，衡量我們生活價值的唯一標準——是我們自己對待它的態(tài)度。我不準備以永恒真理的觀點來評價自己的生活。

瑪麗安娜：設(shè)想一下，如果我倆相互背叛了對方。

約翰（不知所措地）：你是說……

瑪麗安娜：我不是指偶而一次的不忠，而是指某種經(jīng)常的關(guān)系。如果我們突然真的愛上了誰。你會怎么樣？

約翰：那么，我會殺了你。

瑪麗安娜（嘆了口氣）：唉，多么希望有時候……

約翰：什么呀？

瑪麗安娜：沒什么（吻他）。再見，親愛的！

約翰：再見?。ㄎ撬?/p>

瑪麗安娜：等一等，約翰，我和你一起走。

約翰：要不，你還是開你自己的車吧？

瑪麗安娜：不，我也留在城里?？赐陸蛞黄鸹丶?。這樣好多了。

約翰：那小姑娘們呢？

瑪麗安娜：今天安德森太太要來打掃?？梢越o她打個電話，請她給她們做頓飯。她做的餅好吃極了。等一會兒，我去把她們叫醒。

約翰：我已經(jīng)要遲到了。

瑪麗安娜：我這就來。

瑪麗安娜跑開了?？梢月犚娝菩褍晌煌愣构鳎ㄗ?）的聲音。約翰拿起電話筒，遲疑了一下，又放回原處?，旣惏材然貋砹恕Ｋ闷鹱约旱钠ぐ?，約翰把外衣遞給她。他們走出門來，坐進汽車，開走了。街上正下著大雨。

約翰：去劇院的路上我隨便在哪兒買兩根小泥腸就夠了。

瑪麗安娜：別忘了，三點鐘你得去看牙。要不，像上次就……

約翰：忘了。我知道，你已經(jīng)重復(fù)四遍了。另外，順便說說，這車該修了。剎車不靈。

瑪麗安娜：兩個人這樣兜兜風(fēng)多好啊！我們?yōu)槭裁床?？要知道，你承認吧，你不想帶著我，是嗎？

約翰：我不喜歡即興作品，這你是知道的。

瑪麗安娜：而我正相反。有時候你想，就這樣過日子挺好的，就像上帝安排的那樣。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愛就愛。如果寂莫了，就干點兒活。有時候一個不可克制的愿望控制著我，真想在河里游呀游，淹死就淹死了唄。

約翰：誰沒有這樣的愿望啊。

瑪麗安娜：你。你就沒有這樣的愿望。

?

幾乎由兩位演員撐起。

開頭和結(jié)尾冰冷的旁白。

1#天真與驚惶

·男人對家庭總是只字不提，而女人卻總是除了家庭只字不提。

·“我們曾經(jīng)感到很穩(wěn)定，但現(xiàn)在感到危險隨時會降臨。”

·“要維持快樂需要一定的技巧?！?/p>

·婚姻是記者打開臥室門窺到的一片mess。

·婚姻是各做各的,以“家庭”的名義。

·“忠貞是一種施予，不是職責(zé)或規(guī)定。”

·注：保羅在《圣經(jīng)》中對愛的論述：

“我若能說萬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鈸一般。

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么。

我若將所有的周濟窮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與我無益。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夸。不張狂。

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fā)怒。不計算人的惡。

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p>

·“愛也很重要。幽默，友情，寬容，以及合情合理的期望，如果你有了這些，愛就不是必須的。”

·“我在工作中看到的人都是失敗的，他們深受不現(xiàn)實感情的困擾，我覺得這樣很粗俗?！?/p>

·“我們只是在合作?！?/p>

·“難以忍受的玩笑”

·卡特琳娜抽重重的紅色萬寶路

·“皮特在別的女人面前不舉?！?/p>

·“問題在于他讓我愛干嘛就干嘛，他只對我們互相羞辱對方感興趣。他稱為我們的非人化過程?！?/p>

·“我還對他存在一絲無望的溫柔。”

·“我和喬安都喜歡清理。”

·“還有什么能比一對互相憎恨的夫妻更可怕？”

·“上帝決定的？你可是個鼓吹控制出生率的現(xiàn)代女性?！?/p>

·女人啊，管好你的敏感。

2#清理毯子下的塵埃

·“他一直問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出了什么問題，我告訴他我受不了沒有愛的關(guān)系。他問我愛需要包括什么，我告訴他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描述不存在的東西。”

·“一個沒有幽默感的被寵壞的女人，她擁有她想要的一切，但她還是想得到愛。那友情、忠誠、穩(wěn)定呢？”

·“我對自己說我有能力去愛，但愛，被困在瓶中了?！?/p>

·“當(dāng)我和我的丈夫被從彼此的生活中剔除，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我的感覺開始逝去。音樂、氣味、臉孔、聲音一切一切看起來微不足道，在黯淡，了無尊嚴…”

·“還是說我們想都沒想就走錯了路。”

·“好女人會像大鳥一樣在這個落魄的男人上空盤旋。”

·“女人抓住了最好的救命稻草：殉道者的角色。她們現(xiàn)在要推向極致，沒想過要放棄。她們的目的達到了，男人的集體內(nèi)疚感，讓她們感到滿足?！?/p>

3#寶拉

·女主人公的夜宵從啤酒x肉片x起司換到一顆小番茄。

·女主人公捧著書上床沒看就睡著。

·“我愛你，即使你不愿意穿燕尾服。”

·“真好笑，我居然沒有意識到，我居然從沒有懷疑過。你對我甚至更好了?！?/p>

“你沒有意識到，但你也沒有注意觀察。”

·“我只想著不要內(nèi)疚，但這樣只是徒勞?！?/p>

·妻子聽完后默默收拾餐盤，講兩只蠟燭放回結(jié)婚雕塑旁，走進黑暗的廚房捂住臉，關(guān)掉了所有的燈。

·“你的胸口有唇印?！?“我知道?！?“你們兩個真是不小心?！?/p>

·“除了外套，你需要的都在這?！?/p>

·“我想離開你已經(jīng)有四年了?！?/p>

·妻子：突然被拋至厭惡者角色。被動者角色。

·“我不管，你要分什么可以。我什么都不會拿，除了自己的書……我不需要很多錢，我感興趣的是結(jié)束這一切。猜猜我最討厭什么——喋喋不休地討論我們要干什么，我們要考慮什么，你媽媽會怎么想，孩子們會怎么想，我們該如何準備晚宴，我們不是該把我父親請來的嗎，我們該去海灘該去爬山去圣莫里茨，我們該去慶祝節(jié)圣誕節(jié)情人節(jié)，一次又一次地。我知道這樣不公平，我知道我失態(tài)了，我知道我們曾經(jīng)擁有美滿的生活，我依然在愛著你，實際上是更愛你了，但我現(xiàn)在認識了這個寶拉，我想不到比痛苦更貼切的詞了，沒有人能向我解釋我也不知道該向誰傾訴?！?/p>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一言不發(fā)？”

“對于無以言說的東西你能說什么?！?/p>

·“自責(zé)不過是想給自己下臺階?！?/p>

·“既然這件事發(fā)生是合邏輯的，我們?yōu)楹我ê谒?？?/p>

·“無論我們說什么做什么都會帶來傷害?！?/p>

·“別走?！?“沒門。”-“如果我求你呢？”-“那只會帶來尷尬?！?/p>

·“我相信我能拯救我們的婚姻。我們重新來過。我們一起面對這個困難?！?/p>

“耍耍流氓倒讓我感覺好些?！?/p>

·“想象一個你不認識的人的樣子不是更糟嗎？”

·或許不安全感才是感情里一直所需要的（？）（“我煩死了，因為我聽到這些回顧會感到嫉妒?！保?/p>

·感情里的孩子氣是不可缺乏的。

·“她對自己不是那么自信?！?/p>

·丈夫一直在玩弄自己手上的婚戒。

·“不是上當(dāng)，瑪麗安，你和我生活在一個自我封閉的環(huán)境里。一切都秩序井然，就像一個時鐘一樣。”

·“但我相信這次災(zāi)難是個機會。”

·“一開始我抗拒，但現(xiàn)在我直接讓一切下地獄。這樣更適合我些?！?/p>

·“我們做愛吧，求你了，看在老夫老妻的份上?！保ㄆ拮幼鰫蹠r不住地哭泣）-“我們很快就會睡著的。”（丈夫也開始哭泣）-“我真為自己羞愧。”“這個明天再說吧?！?/p>

·戴著婚戒扣緊的手。

·對于尚未到來的時刻（鬧鐘的響聲）兩人都無眠。喬安緊緊抱住瑪麗安。又再一次松開。

·吵架時無故地發(fā)脾氣正是對其自身無能的病態(tài)宣泄。

·“跟父母解釋是最煩的?！?/p>

·次日早晨兩個人開始冷靜地解決問題。但瑪麗安仍然不時地崩潰。喬安把瑪麗安的這種崩潰看作是一種乞求憐憫因而感到厭煩（他趕忙看了看手表，想逃離這里）

·瑪麗安最恐懼的并不是喬安離開她，而是他人對她“完美婚姻”預(yù)設(shè)的崩塌和憐憫。

4#淚谷深深

·妻子改變了發(fā)型和裝束。

·她開始抗拒他吻她。

·“在劇里我既是演員又是觀眾。”

·“你把家具重新擺設(shè)了?！?/p>

·“我們所謂的安全感，被束縛在外在物質(zhì)條件上了?！焕г跉w屬感的幻象中?！?/p>

·“你表達這種觀點只是你低檔的空虛?！?/p>

·“我把你的東西搬出去，我的東西搬進去。這雖使我感到內(nèi)疚，但也感到勇氣的存在?！?/p>

·“別對我花言巧語，用點心聽聽我內(nèi)心的想法?！?/p>

·“但自從你離去，只留給我思念而已，我并不想同你做愛了。”

·“可我總束縛在與你的過去。”

·“那便是為什么我受不了你的吻，受不了同你做愛。因為最后你總是要走的，而我只能空等?！?/p>

·“我從不思索自己的喜好，而是思索別人希望我有什么喜好。這不是一種慷慨，而是一種懦弱。這一切都根植于我對自己的漠視?！?/p>

“我思索著自己想成為怎樣的女人和妻子?！?/p>

·丈夫在沒聽完妻子念的日記時就已經(jīng)睡著了。妻子再次默默收拾餐具。收到自己情人打來的電話而她不得不欺騙情人。

·“有時候你問的問題真的愚蠢至極。我不是生氣我是快氣哭了。有時候我認為我有權(quán)利為這生氣?！?/p>

#5盲

·妻子瑪麗安再一次換發(fā)型和裝束。

·妻子輕松愉快而丈夫感冒并心情糟糕。

·妻子補妝。

·妻子脫離了束縛。拖鞋。蹺腳。

·“人們早該在地板上多做愛才是?！?/p>

·“一分鐘前我們還親如摯友?！?/p>

·“為什么？孩子是你管…別的事情就別來煩我了?！?“不是孩子們的錯，當(dāng)初我們分家就是因為你和一個女人好了。”-“我已經(jīng)力盡所能了，我可再也不想要當(dāng)父親這個角色。我有權(quán)厭棄她們，正如她們也厭棄我。”

·“我們在感情中都是盲流?！?/p>

·“事實卻變成‘把失敗者趕出去，讓他自生自滅。’”

·“我覺得她背著我在外面鬼混了，但無所謂，我的嫉妒心已經(jīng)麻木了。事實上我對所有感情都已經(jīng)麻木了?！?/p>

·“多光榮的一場戰(zhàn)敗?！?/p>

·“我需要家庭生活。我早已厭倦了孤獨。和寶拉共處時的孤獨比一個人的孤獨更強。”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嗎？我覺得你真是愚笨得天真。你難道以為我這么一路走過來了，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了，對此我每天都滿心感激著，這一切就只為等你回心轉(zhuǎn)意把你從狼狽不堪中拯救出來嗎？只要我一想起你對我那一切，我心里便是咬牙切齒的恨，繼續(xù)吧，你就怒視個夠，我已經(jīng)麻木了?！?/p>

·“為什么要重新開始呢？我完全沒有興趣?！?/p>

·打架后簽文件。

#6夜半暗屋世間不知處

·“一點結(jié)論也沒有，這可真驚奇的?！?/p>

·“我們從不互相斥罵，反而是一生各自沉默?！?“你們對彼此不真誠？”-“不，我們父母教育我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p>

·“你是被寵壞了，高聲對一切都宣布感到厭倦。你最終只能待在書架下對自己顧影自憐，你狂妄自大又玩世不恭?！?/p>

·丈夫真實的職業(yè)理想。

·“我們從中認識了自己。我們中的一個認識到了自己的偉大，另一個認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時間給予我第三個伴侶，那便是我的經(jīng)歷。”

·“我夢見我們在過一段危險的馬路，我想要你和孩子們攙扶我，但我尋不見自己的手。我所剩的只有那個殘敗的樹枝。我在柔軟的沙上滑陷，你，我卻不能抓到你的手。你們都在馬路上，我卻抓不住你的手?！?/p>

·“我們是不是生活在絕對的混沌中？”-“你和我？”-“不，所有人。我是在說恐懼，不安和無知。你會不會認為，恐怕我們是正悄悄滑向低谷卻不知所措。一切是不是太遲了？”-“是，但我們只是這么想，我們不會把這一切說出來。”（注：男主是心理分析師）

·“有時我會為自己從沒愛上過其他人悲從中來。我也認為自己從沒被愛過?！?“我以自私的方式愛著你，我覺得你也愛著我。我們都深愛對方，以那種俗套的殘缺的方式?！?/p>

·“很多時候我感覺不到我的愛?！?/p>

-“要是我們再這么喋喋不休我們的愛意則會消逝?！?/p>

《婚姻生活》并不論述婚姻?！痘橐錾睢氛撌鋈藗兊纳?。揮之不去的空虛，悵然若失，敏感和痛苦，并不只存在于婚姻生活中，它存在于我們的職業(yè)選擇，家庭生活，友誼，社交生活中……簡言之，它是生活的本質(zhì)而非婚姻特有的本質(zhì)?；橐龀闪宋覀冏穯柾纯鄷r的替罪羊。

令人驚訝的是伯格曼的追逐者姿態(tài)，一生不斷地結(jié)婚，從愛侶（明知道是）殘缺的愛意那里試圖補完自己。被人愛本身并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能夠愛人也并非什么獨特的能力。”愛“本身就是值得懷疑的存在。這不是一種悲觀主義論調(diào)，而是一種現(xiàn)實主義論調(diào)。

唯有不抱著某一人、某一事、某一物能將自己徹底從這種生活的本質(zhì)中解救出來的期望，婚姻才能被正視——就像毛毯上的花紋，或者沙發(fā)上附著的灰塵。

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看完伯格曼導(dǎo)演的《婚姻生活》，我在想”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痹谶@部電影中，導(dǎo)演讓男女主角經(jīng)歷婚姻生活中的種種不幸，從丈夫得不到理解，到性生活不和諧，到婚外情，到婚外情也厭倦，到回不去的婚姻到離婚，到終于對彼此坦誠。

電影拍于上世紀70年代的瑞典，慘敗的婚姻主題當(dāng)談和導(dǎo)演一生有著四次婚姻密不可分。而如果僅僅把這部劇看成是對婚姻生活的寫真，未免太低估了伯格曼。

我看的是電視劇版，一共295分鐘，分成六集，前兩集描述了他們看似平淡幸福的婚姻，卻為其后面的出軌買下種種伏筆。三四集是男主喬安坦白自己出軌，要和他的情人私奔，而女主瑪麗安從難過掙扎挽留到重新找到自我。五六集中喬安的生活敗落，而瑪麗安卻變得格外自信，并享受自己的生活，他們又開始約會，彼此坦誠。

電影中，一條主線是婚姻生活的獨白，那里有厭倦，有謊言，有隱忍。

另一條線是一個女性的覺醒，從對丈夫的唯命是從，到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的日子，尋找自我，重塑自我，并看清生活。

電影的第一幕，女主瑪麗安的記者同學(xué)來采訪他們?，旣惏彩且幻鞴セ橐黾彝シǖ穆蓭?，每天的工作大部分就是處理離婚案件，男主喬安心理技術(shù)學(xué)會的副教授，他們生有兩個女兒，結(jié)婚十余年看上去一直很幸福。

在記者讓其自我介紹的時候，丈夫喬安夸夸其談，自信滿滿地介紹著自己的工作，生活，現(xiàn)狀，優(yōu)點。而輪到瑪麗安的時候，拘謹?shù)夭恢f什么

想起古代時中國的女子大多數(shù)是沒有名字的。由于古代婦女很少參與社會事務(wù)，甚少與公眾交往，所以古代婦女沒有太多的需要具備名字，就算到了公堂之上，也只是被稱為“李氏、關(guān)氏、馬大姐、孫二娘和黃婆”而已。

某一天晚上瑪麗安和喬安說自己懷孕了，而且是意外懷孕，她尋求丈夫喬安的意見，但喬安讓她自己決定，說“我無所謂?！眱蓚€人誰都不表明自己的立場，喬安其實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但瑪麗安一直想留住，于是他拍拍瑪麗安的獨自，然后兩個人繼續(xù)看各自的書。

瑪麗安突然哭了起來，喬安說道其實他并不想要這個孩子，在兩個人的爭吵和討論后他們決定把這個孩子打掉了。

瑪麗安在病房中，喬安來看望她。他們討論生活的瑣事，討論即將要去的避暑山莊，卻對孩子的事情避而不談。在后面的戲中，可以看到回避痛苦是兩個人經(jīng)常應(yīng)對問題的方式。而避而不談的事情不代表內(nèi)心不知，不疑慮，不困惑，不難受。在喬安走后，瑪麗安把被子蓋過頭頂，哭了起來。

第一幕在瑪麗安的哭聲中結(jié)束，這哭聲卻在我心里久久不能褪去。

它是一個女人的隱忍？還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瑪麗安向喬安坦白自己非常想要這個孩子，如果流產(chǎn)掉仿佛是親手殺人一樣，而喬安則冷漠地回復(fù)，讓其想想給前兩個孩子患尿布，無法安眠的場景。隨即他們又討論起如果要孩子如何向兩個女兒交代等問題。最后瑪麗安說：

我想問題不在孩子們身上，而在你和我。

有一天瑪麗安的辦公室來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女人，女人說是來離婚的。經(jīng)瑪麗安詢問，這位婦女已經(jīng)結(jié)婚二十多年，物質(zhì)生物不錯，自己和丈夫都并沒有婚外情，但她卻執(zhí)意要離婚?，旣惏埠芎闷鎲査瑸槭裁聪胍x婚？

因為我的婚姻中沒有愛情。

隨后這位老婦人開始了一段漫長的獨白，我很喜歡她的對麻木生活的比喻，“就好像，我的手摸著桌子，我能知道我在撫摸它，但我卻感受不到它?！?/p>

這位老婦人對婚姻生活的描述讓瑪麗安恐慌，她仿佛從描述中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

但下班后，依舊去了和喬安的約會。在約會中，瑪麗安拿出一些旅游推薦廣告，想商議和喬安的旅行，但喬安拒絕了它，聲稱“我不喜歡盯著烈日去周游世界，特別是當(dāng)我可以去釣魚時?！艾旣惏矂t一臉微笑，一邊說“那樣的話，就一切照常吧?！币贿吺掌鹆俗约菏种械漠媹?。

喬安感到了這種不快，聊到他們彼此之間的問題，瑪麗安坦白他對喬安的愛，“我很愛你，我很怕失去你?！?/span>

這種帶著恐懼和不安的愛，讓瑪麗安選擇隱忍，我想她并不愛喬安，只是恐懼支配著她，因為恐懼，她選擇繼續(xù)維持現(xiàn)狀的婚姻。

看到這再次欽佩伯格曼，能把劇本的臺詞變成一部佳作。電影中兩人說的每句話，在現(xiàn)實中都能找到對應(yīng)。“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你就是我的唯一。”這些“愛”的宣言很多人都不陌生，而更多時候，相比于和這個人在一起是否開心，有幸福感比起來，更多女人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愛不愛我”。這個問題的答案。

公眾號Knowyourself 有篇文章中的一段話當(dāng)時給我很大的啟發(fā)：

“我能感受到一樣的自己的變化是，我已經(jīng)不會在把關(guān)系中的事，像查字典，對照大眾那些約定俗成的標準，去查找意義。 我曾經(jīng)會那樣做，但那樣做從來沒有給我們的關(guān)系帶來任何好處。當(dāng)我不那樣做的時候，其實我對我們之間的模式、狀態(tài)都是舒服的，而我一旦那樣做，我就開始焦慮，試圖為無法匹配的東西尋求解釋和意義。 我開始從我們自己出發(fā)，接受關(guān)系中發(fā)生的事情。我不會給這種關(guān)系命名，接受它自然的發(fā)展——也許有一天，這種我所感受到的羈絆就會自然消失，那也沒什么。那必然也是那時我所需要的。”

任何關(guān)系都是處于動態(tài)變化之中，包括婚姻關(guān)系。而人常常想去尋求某種確定感，尤其在婚姻這種相對穩(wěn)定的關(guān)系，更讓人害怕被動搖，被改變。

而就像瑪麗安一樣，人們常把恐懼的內(nèi)心包裹上愛的外衣。

日子還在繼續(xù)，意外卻在不經(jīng)意間來臨。在瑪麗安和孩子在避暑山莊度假的一天晚上，喬安突然開車過來，說他愛上了別人，也厭倦了現(xiàn)在的生活，要離家出走。但喬安也坦白了其內(nèi)心的內(nèi)疚：

聽完喬安的坦白，瑪麗安卻問了一句“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她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是不知所措的問了一句“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又把決定權(quán)拋給了喬安。

喬安要和他的情人離開8個月左右，選擇在今晚告訴瑪麗安也只是想盡快收拾東西而已。

瑪麗安說：“我們睡吧，你明天很早就要走了吧?！痹谒X前，喬安說道他為何想要逃離這樣的

這種生活并不陌生，每一天充斥著應(yīng)該去做的事情。這仿佛就是瑪麗安一直以來的生活。在后面喬安走后，瑪麗安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往。她開始學(xué)習(xí)表達，開始寫日記。這一段近乎女性內(nèi)心覺醒剖析的獨白：

她在日記中寫道：“從我會記事起，我便是如此順從、得體、近乎謙卑。媽媽對我和姐妹們的教導(dǎo)都旨在教我們成為溫順的人。在和他人的相處中，我拼死為了取悅他人。我從不思索自己所好，卻總是思索別人想我有什么喜好。我知道這其實不過只是懦弱，更甚者，這一切根植于我對自己的漠視。

現(xiàn)如今，我才有一種想要尋找我所過的生活的動力。在和喬安一起生活的小幸福里，我們對一切事默然，這是一種潛藏的殘忍和冷酷，每每回想，我總是越感驚心。修飾我們穩(wěn)定的關(guān)系，這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那便是你人性的逐步腐蝕。轉(zhuǎn)瞬一念間，我將看到我將變成的人。早知如此，我決不甘自己讓別人替我安排一生。

我還思索著，我是否已經(jīng)迷失自我，孤獨無助，是否深于我內(nèi)心快樂的根源已經(jīng)枯死，或是那根源仍潛藏著，隨時能蘇醒重生。我思索著自己想成為怎樣的妻子和女人，若我能不受束縛，任性如初，喬安與我還是否會結(jié)合。我們都不曾擺脫家庭的束縛，不曾創(chuàng)造值得我們?nèi)ミ^的理想生活?！?/span>

這段日記是瑪麗安醒來的標志，她開始思索自我，思考自己的喜好，思考自己像成為怎樣的人，而不是按照道德禮儀規(guī)范的樣子來塑造自己。如果某一種責(zé)任是抹殺甚至不去考慮個體喜好而對其約束，那結(jié)果多半是讓事情更遭。

也許某一段時間內(nèi)事情運轉(zhuǎn)的很好，像瑪麗安和喬安10年的婚姻生活，但如果在其中不傾注自己的感情，不敞開自己，而僅僅按照某種世俗上已經(jīng)約定俗稱的模范家庭的樣子去生活，也許可以走完一生，但也許某一個人突然在中途中的某一天醒來，像厭倦到處都是應(yīng)該的喬安，像開始反思自己的瑪麗安。

而這段婚姻的結(jié)束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中間總是要反反復(fù)復(fù)讓人心生糾結(jié)幾次?，旣惏搽m然已經(jīng)開始覺醒，但其內(nèi)心的恐懼并沒有完全消失。

有一天晚上喬安回來吃飯，他們聊起天，最后喬安決定在這過夜，在聊天中，瑪麗安再一次哭訴，她依舊希望喬安可以回到她身邊來。

這樣反復(fù)的過程更真實，沒有什么事情是按照直線發(fā)生的，我們心中的情緒總是要反復(fù)幾次才能消停，困惑也總是在幾次覺得自己明白后才清晰。

瑪麗安也是。

并沒有再續(xù)前緣。半夜，喬安起身離開了。

幾年過去，瑪麗安越來越享受自己的生活，喬安離家后，她重新搭理了房間，之前他們一起生活的時候，書房是喬安的，里面都是他的書和物品，在喬安走后，瑪麗安清理了書房，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進行裝修。

她開始約會。在和喬安一起生活的時候，她很討厭性，因為生完孩子之后她常常不能讓喬安滿足，她一直試圖回避這件事，而在新的約會對象中，她開始享受身體的愉悅感，性生活也開始變得和諧。

他們開始著手離婚的事情。簽署離婚協(xié)議的過程并非一帆風(fēng)順。在喬安的辦公室，他們開始回憶過往的種種，瑪麗安說起過去，喬安用一貫諷刺又冷漠的態(tài)度說“現(xiàn)在翻這些舊賬根本沒有意義?！?/p>

瑪麗安憤怒地“啊”的一聲喊出來?！澳隳切┯薮赖闹S刺聽得我快發(fā)瘋了。你有什么權(quán)利駕馭我的思想和感覺？”這是劇中瑪麗安第一次發(fā)怒，面對瑪麗安的憤怒，喬安開始數(shù)落她的女權(quán)主義，開始說她放蕩的性行為，開始貶低她。即使這個人是他曾是的愛人。

瑪麗安說出了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

而喬安卻不想離婚了，他厭倦了和情人的生活?！艾F(xiàn)在我竟然成了沒有家的人。”此時的喬安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他向瑪麗安傾述自己工作和感情生活的諸多不順。

而此時的瑪麗安，已經(jīng)是一個新生的瑪麗安。

看到這是時候我在想，這部劇很像易卜生《玩偶之家》的另一個版本，娜拉出走會怎樣？《婚姻生活》可能是伯格曼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女性往往通過失敗的感情或者婚姻開始醒來，她們不再作為附屬品存在，不再委屈自己去滿足對方，不再用表演的樣子去生活以為迎合社會道德對其拷問。而最深處，醒來不過是對“我是誰”探索的開始。

瑪麗安失敗的婚姻，也是一種幸運。

越看到后面，越覺得伯格曼不僅僅是在講婚姻，而是講述女性透過婚姻找到自我的過程。

在開始的第二幕中，瑪麗安和喬安商量這個周末不打算回娘家了，她打算和丈夫和孩子在家里過。而她給母親打過電話后，媽媽在電話那頭述說了爸爸對他們的想念，瑪麗安雖然不愿意，還是答應(yīng)母親周末回家過周末。

在最后一集中，瑪麗安回家探望母親，母親想讓其參加父親的葬禮，但瑪麗安拒絕了。

這個女人終于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后，學(xué)會了說不。

而和母親的聊天中，瑪麗安得知了母親和父親的婚姻生活何其像曾經(jīng)的自己的。從不吵架，一生各自沉默。瑪麗安問了母親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你和父親的性生活和諧嗎？”

據(jù)對女權(quán)主義不多的了解，女權(quán)主義的演進伴隨著性解放，瑞典是一個很女權(quán)的國家。而在近50年前，瑞典電影中老一輩的女人依舊如此看待性和自己的身體。

其實即使在今天，約炮已經(jīng)人盡皆知，對性這件事情我們也羞于啟齒，甚至依舊被看成滿足男性或伴侶需求的方式。一個男人可以坦誠地承認自己享受這件事情，而如果一個女人這樣說，會被認為騷氣，放蕩。

女性何時開始悅納自己的身體？并坦誠地述說身體的需要？作為一個人一樣的存在，而不是任何人的工具。

故事的結(jié)局，他們都開始了各自新的婚姻，而當(dāng)再次相擁入眠時，仿佛彼此看見了愛。

故事中依舊有很多我非常非常喜歡的小細節(jié)，比如在他們各自離婚后，瑪麗安坦白自己之前的精神出軌。以及在最后他們彼此相擁時各自的對白。這個電影長達5個小時，而且這5個小時中大部分都是日常生活的對白，比起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卻讓我覺得更真實。

婚姻像一個萬花筒，每個人都通過它看見不同的東西。站在萬花筒外面的人永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它是選擇？還是歸宿？它是愛的載體？還是讓人日漸麻木的培養(yǎng)基？

我不知道答案。

電影的呈現(xiàn)和導(dǎo)演的世界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還是那句幸福的婚姻大致相同，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

但最讓我感動的是，瑪麗安的成長，一個結(jié)婚10年的女人在婚姻破敗后的成長，它不像《我的前半生》中羅子君那樣勵志，卻把人性的真實演繹得讓你覺得這就是生活。

愛情讓人向往，它帶來的親密和依戀也讓人從一個角度體驗著這世界的美好和溫柔。但成為某人的妻子，如果因為這種身份而不得不履行某種責(zé)任，那是對一個人的獎賞？還是對一個人的摧殘？

女性的成長，一方面來自對自我的認識，一方面來自社會的進步和開放。寫到這里，也只剩感嘆自己活在相對自由的時代，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而沒有任何來自外界的心理負擔(dān)。